魏渊的声音沉稳却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宫中有奸人作乱,欲行不轨!请陛下即刻移驾,由臣护持!”
朱慈烺彻底愣住了,看着魏渊身后同样杀气腾腾的侍卫,他方才所有的兴奋和期待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愤怒所取代。
他的好日子,他精心准备的庆典,竟然成了一场针对他、针对大明柱国的阴谋陷阱?!
“柱国。。。”
少年天子的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不是走向安全的御座之后,而是走向了他唯一确信可以依赖的臣子,
“这……这究竟是谁?!”
这一刻,永熙皇帝朱慈烺眼中少年的欢欣彻底褪去,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龙椅之下那彻骨的冰寒与汹涌的暗流。
南川郡王朱至湘勒马立于京城一处僻静的高地,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约两千人的甲士。
这是他在京营统领的士卒以及多年来暗中蓄养的私兵部曲,堪称他此刻全部的赌注。
寒风凛冽,他却觉得浑身燥热,手心因紧张和期待而沁出汗水,目光死死盯住京城的方向,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时辰。
成败,在此一举!
突然——
三支拖着猩红色尾焰的火箭,猛地从京城东南角蹿起,尖锐的呼啸声划破冬日的寂静天空,随即在高空轰然炸开,化作三团刺目的红光,即便在白昼也清晰可见!
成了!
朱至湘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这是事先约定的最高信号“大事已成,立即行动”!
得手了!魏渊定然已伏诛,陛下……陛下想必也已在他们掌控之中!这大明江山,从此刻起,就要改天换日了!而他朱至湘,不再是那个空有郡王虚名、被排挤在权力核心之外的边缘宗室了!
“哈哈!天助我也!”
朱至湘难以自抑地放声大笑,脸上因极度兴奋而泛起病态的红晕,眼中闪烁着贪婪与野性的光芒。
他仿佛看到那至高无上的龙椅在向他招手,看到那些曾经轻视他的朝臣们跪伏在他脚下的场景。
“儿郎们!”
他猛地拔剑出鞘,剑尖直指京城的方向,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扭曲嘶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张扬与霸气:
“信号已至!逆臣魏渊已然伏诛!陛下有旨,命我等即刻接管九门防务,肃清余孽,拱卫京师!此乃从龙之功,荣华富贵,就在今日!随本王建功立业!”
他刻意混淆着真相,用“陛下有旨”和“从龙之功”刺激着这些并不完全知情的士兵。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已不再是区区郡王,而是力挽狂澜、扶保社稷的擎天巨柱!
麾下的士兵们被主将的狂热和“从龙之功”的许诺所煽动,顿时发出一阵喧嚣的欢呼,旌旗摇动,刀枪如林。
朱至湘意气风发,一马当先,率领着这两千兵马,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藏身之地,浩浩荡荡地冲向平日里他们绝不敢轻易靠近的九门重地。
他的脑海中已经开始盘算着:先控制九门,掌握京城防务,然后……便是论功行赏,清除异己,是时候让他们蜀王这一支,坐上那最高的位置了!
马蹄声碎,野心如炽。
九门提督衙门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张大强眉宇间的凝重寒意。
他如同一头蛰伏的巨熊,身披重甲,端坐在虎皮大椅上,指节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就在半个时辰前,一条绝密的讯息通过只有极少数人才知的渠道,悄无声息地送到了他的案头——宫内有变,逆党或欲控制九门!
消息来源可靠,内容惊心。
张大强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但随即便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竟有人敢在魏公凯旋之日作乱!
他猛地站起身,甲叶铿锵作响。
“妈的,找死!”
他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却充满了杀伐之气。没有片刻迟疑,他立刻唤来最信任的几名参将。
“听着,”
张大强的指令清晰而迅速,与他粗豪的外表截然不同,
“立刻调动我们的老弟兄,换上值守兄弟的衣甲,埋伏在衙门内外、街口巷角。弓弩上墙,但都给老子藏严实了!没有老子的信号,谁也不准放箭!”
他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
“一会儿要是真有不开眼的来找死,都给老子放进来,关起门打狗!”
布置刚定,斥候便疾奔来报:果有一支兵马,打着奇怪的旗号,正朝正阳门而来,领头的像是那个宗室出身的参将朱至湘。
张大强嘴角扯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还真来了?好!老子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些,甚至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恭顺”。
城门打开!
远远看到朱至湘骑在马上,那副志得意满、仿佛已然掌控全局的模样,张大强心里冷笑更甚。
他抢先几步,上前抱拳,声音洪亮却带着刻意压低的“紧张”:
“朱将军!您怎么来了?可是宫中有何旨意?下官听闻宫内似乎有骚动,正不知如何是好……”
朱至湘一见张大强这般姿态,又见此刻正阳门内外似乎只有零星几个“慌乱”的守兵,心中那点不安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膨胀。
他坐在马上,用马鞭虚指一下,倨傲道:
“张提督!宫内确有逆贼作乱!本将军奉密旨,特来接管九门防务,以防不测!你快快交接印信兵符!”
张大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感激涕零”的表情,连声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将军奉旨前来!太好了!有将军主持大局,下官就放心了!印信兵符就在衙内,请将军随下官入内交接!”
他侧身让开道路,姿态放得极低。朱至湘志得意满,毫不怀疑,一挥手下令部队跟上,自己一马当先,便欲进入提督衙门。
就在朱至湘及其核心部下大部分踏入正阳门,后续部队也挤在门口之际,异变陡生!
“哐当!!!”
沉重的大门被埋伏在两侧的士兵猛地推上、落栓!
几乎同时,四周围墙之上、塔楼之后,瞬间站起无数张弓搭箭的甲士,冰冷的箭镞在冬日寒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将朱至湘及其麾下兵马死死围在的瓮城之内!
朱至湘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化为惊骇欲绝。
张大强脸上的谦卑惶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沙场老将的凛然杀气与无尽威严。
他猛地后退几步,立于台阶之上,如同一座骤然拔地而起的铁塔,声如洪钟,怒斥道:
“朱至湘!尔等勾结内宦,欲行叛逆,已被柱国识破!还不下马受缚!”
这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彻底击碎了叛军的心理防线。
朱至湘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他麾下的兵士更是惊慌失措,眼见被重重包围,主将又已被叫破阴谋,顿时士气崩溃,发一声喊,纷纷丢弃兵器,试图溃散,却又能逃往何处?
张大强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大手一挥:
“拿下!”
埋伏的精锐一拥而上,迅速将失了魂的朱至湘拖下马来,五花大绑。其余叛军见主官被擒,更是再无战意,纷纷跪地请降。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几乎兵不血刃。
张大强看着被按倒在地、面如死灰的朱至湘,啐了一口:
“呸!就这点道行,也学人造反?真是脏了老子的地界!”他粗豪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吩咐左右:
“打扫干净!看好这些杂碎!老子还要去给柱国复命!”
当日深夜,北京城万籁俱寂,白日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廷变乱,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虽激起滔天巨浪,却迅速被严寒与权力强行镇压下去,只留下表面一层诡异的平静。
然而柱国府内却依旧灯火通明,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与凛冽杀气。
魏渊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并未身着甲胄,只穿了一袭深色的常服,但那股经年累月沉淀下的威严与此刻面沉如水的冷峻,却比任何铠甲都更具压迫感。
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寂静。
李奉之、武安国、张大强等心腹将领侍立两侧,甲胄上犹带着未曾擦拭干净的血迹与寒霜,人人面色肃穆,如同庙里的金刚罗汉。
神木厂都指挥使杨寅单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低垂着头,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沈炼、赵信、莫笑尘三位同僚同样紧绷的呼吸。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尽可能平稳低沉的声音,一条条禀报着逆党的处置情况:朱纯臣的首级、吴良佐的伏诛、朱至湘的擒拿、一众党羽的落网……
每报出一条,他心中的巨石便仿佛更沉重一分。
这些,本都应是他们神木厂事前侦知、防患于未然的!可他们却如同聋子瞎子,直至刀兵加身,方才惊觉!
终于,公事禀报暂毕。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能听到炭火盆中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杨寅知道,他必须面对自己最大的失职。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借此凝聚勇气,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与无比沉重的自责:
“柱国……所有逆犯均已初步收押。然……然此番宫闱惊变,逆贼阴谋险些得逞,致使陛下受惊,柱国与诸位大人身陷险境,此皆卑职失察之过!神木,神木厂统辖三卫,负责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侦测不轨之重责,然对此泼天阴谋,竟……竟事前未能察觉丝毫端倪!卑职身为指挥使,昏聩无能,罪责深重,恳请柱国……重罚!”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魏渊的表情,等待着雷霆之怒的降临。
他知道,无论有多少客观缘由,比如魏渊曾明确下令,不许对宫闱内部进行过多监视,以免引发内廷与外朝的不必要猜忌——但失职就是失职,险些酿成塌天大祸!
他杨寅,万死难辞其咎!
然而,预料中的斥责与惩处并未降临。
他听到一声极轻的、仿佛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然后,是那个沉稳如山的声音响起,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此事,非你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