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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佛缘盛世耀明章 > 第194章 七日发酵,百年世家最后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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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七日发酵,百年世家最后的挣扎

仅仅七日!

长安司隶衙门前的青石板路,已被汹涌而来的车马人潮碾得发烫。大汉十三州的豪族巨贾、世家贵胄,乃至万里之外的异域行商,如嗅到血腥的鲨群,将这座威严官署围得水泄不通。

天光初破云层,爬上朱漆大门鎏金的兽首门环。门前早已是沸反盈天:高头大马不耐地打着响鼻,镶金错银的马车轮毂在石板上碾出刺耳的嘎吱声,马夫粗粝的呵斥此起彼伏,世家豪奴腰间悬挂的玉佩在推搡中叮当作响,汇成一股喧嚣的洪流。

那景象,恰似春潮决堤,势不可挡。

子墨于长安司隶衙门召开的“司隶七郡经济发展大会”,如同一块万钧巨石轰然砸入深潭,激起的千层浪涛不仅席卷了整个大汉帝国,更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在每个驿站的驼铃声中回荡,最终掀起了波及四海的滔天巨浪!

市场那只无形的手,只轻轻拨动了一下,便撩拨得天下逐利者野心如野草般疯长。

衙门外墙上,那张宣告一千余间商铺招标的告示,边角早已被无数双贪婪的手摩挲得卷起毛边,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这哪里是告示?分明是点燃财富野心的引信!

穿绸裹缎的豪商踮着脚尖,眼中精光四射;

粗布短打的市井小民攥着积攒多年的碎银铜板,指节捏得发白,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渴望,都盼着能从这场空前的财富盛宴中,狠狠撕下一块肥肉。

长安城,这座古老的心脏,正在子墨的蓝图下经历着脱胎换骨的剧变。

他时常伫立长乐宫阙之巅,俯瞰脚下。

旧城区,往日的喧嚣已被死寂取代,徒留断壁残垣在风沙中呜咽悲鸣;

不远处,新城区的夯土声却如惊雷般此起彼伏,工匠们正将一块块刻着“司隶监造”印记的青灰色城砖,垒筑成崭新的、高耸的城墙。

改造尘埃落定,除原有商铺得以返迁,其余平民的破败居所尽数推平,百姓被妥善安置至司隶衙门规划的新区。

这一番雷霆手段,生生在长安腹地催生出三千余间金贵的商铺!

子墨深谙平衡之道。为确保七郡四十八县雨露均沾,他大手一挥,从中划出一千间,平均分予各郡县。

狼毫饱蘸浓墨,他在竹简上一笔一划写下铁律:

从经营范围到货物品类,条条框框,森严如军令。

墨迹未干,便有郡县官吏如捧圣旨,怀揣文书,星夜策马,狂奔回属地筹备。

这,是点燃司隶七郡四十八县地方经济的火种!

剩余的两千间商铺,子墨心中早有丘壑。

一千间,面向天下商贾,竞价拍卖!消息甫出,富商巨贾们便红了眼,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一场不见硝烟的厮杀在报价声中疯狂上演。

另一千间,则作为关键棋眼,牢牢嵌入长安城整体商业格局的筋骨之中,为那些关乎国计民生的重点项目配套。这步棋,稳稳扼住了长安商业的命脉。

辰时,司隶衙门正堂。

铜漏滴下第七声清响,子墨的办公大厅已喧腾如闹市。鎏金烛台跳跃的火光,将攒动的人影扭曲放大,投在精雕细琢的屏风之上,恍若群魔乱舞。

最先闻风而动的,是那些盘踞一方的刘姓蕃王。

广陵王刘荆玄色披风猎猎作响,大步流星跨过高高的门槛,身后随从抬着的沉重箱笼,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拖出刺耳的刮痕;楚王刘英腰间的玉珏随着步伐撞击,清越之声难掩其志在必得的锋芒。

紧接着,济南王刘康,淮阳王刘??,沛王刘铺,中山王刘焉等一干蕃王先后而至。

子墨端坐主位,指间随意把玩着一尊冰冷的青铜镇纸,待对方献上足以装满十驾马车的奇珍异宝,才唇角微勾,挥毫赐下十间位置绝佳的铺面契书。

那墨迹在烛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一份昂贵的人情,就此交割。

紧随其后,是风尘仆仆的异国使团。

大月氏使臣的胡服沾满塞外沙尘,波斯商人头巾上硕大的夜明珠闪烁不定,乌桓使者身披华丽貂裘……谈判桌上,拍案声、抚须长笑声、压低嗓音的激烈争论声不绝于耳。

数轮唇枪舌剑,直至对方咬紧牙关,应允完全遵循大汉律法与交易模式,这些远道而来的国家才终于每家换取了十间商铺的特权。

子墨掂量着手中新增的异域货品名录,满意之色掠过眼底——长安的市场将更加绚烂,而他的府库,已然盆满钵满。

真正的风暴,此刻才降临。

当由大汉十二家根深蒂固的百年世家组成的商会代表踏入正堂时,空气骤然凝固。

子墨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一份由“含笑”密报的情报竹简边缘,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心知肚明,这些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的庞然大物,才是他改革路上最终的巨兽。

太原李氏:自武帝盐铁专营以来,明有律法,暗有乾坤。

他们凭借荫庇的部曲、门客,如同巨蟒般盘踞在司隶校尉辖区内六成的铁器铸造命脉,更将关中半数盐井纳入私囊!据长安铁市密报,李氏每月供应的农具、兵器,竟占全城需求的七成三!

一旦断供,长安半数农户将陷入无犁可耕、无刃可用的绝境!

清河崔氏:数代经营,一张以通婚、密约为经纬的巨网,牢牢罩住长安至敦煌的十七处咽喉货栈。

《西域商路税册》触目惊心:过往商队每经一处崔氏货栈,便要被剜去货物价值一成五的“买路钱”!

层层盘剥,最终化作长安集市上西域香料那高达产地五倍的天价!

颍川荀氏:智谋之士辈出,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司隶七郡每年七成的孝廉举荐名额,尽在其股掌之间!更可怖的是,其通过察举制织就的庞大人脉网,如同无形的巨手,直接操控着二十三郡县官员的任免升降,俨然是地方行政的隐形中枢!

琅琊诸葛氏:至少三家与当今皇太后母族、河间王等宗室血脉相连。

永元三年,正是他们借后宫之力,掀起滔天巨浪,硬生生将先帝推行的“均田令”扼杀在襁褓之中,政令颁布仅三月便因朝堂汹汹弹劾而夭折!

弘农杨氏:家学渊深,门徒遍及乡野。七郡各县的部曲统领、团练教头,多出其门墙。

荫户过万,私兵数千,更将司隶七郡三成的乡亭小吏牢牢掌控!建初年间豫州叛乱,杨氏私兵竟敢公然列阵,与朝廷平叛大军对峙,生生逼得朝廷让步妥协!

陈郡谢氏:豢养的门客中,赫然有三位“三府掾属”级名士、三位太学博士、五位翰林大学士!

其喉舌《翰林清议》一纸风行,曾凭一篇《论盐铁之弊》,半年间煽动三千太学生伏阙上书,硬生生将朝廷新盐法逼入死局!

吴郡陆氏:早在光武中兴之时,便在渭水之滨悄然筑起二十一座如山私仓,囤积着关中四成粟米、两成布帛!

去岁大旱,陆氏紧闭仓门,坐看长安米价腾飞十倍,饿殍盈途!朝廷最终竟以割让三处盐井开采权为代价,才换得活命之粮!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人脉如海,富可敌国。其最擅长的,便是为各方势力穿针引线,交易政治资源,调和利益纷争,以此不断膨胀其政治触角。

其秘传的“透光镜”工艺,一件贡品便抵百户农人全年赋税;而那“辟疫散”药方,在瘟疫肆虐时,更曾卖出百两黄金一剂的骇人天价!

巴蜀唐氏: 以毒术名震天下,号“蜀中毒王”。垄断蜀地井盐与桑蚕,独掌蜀锦对外贸易命脉。

《益州商税录》白纸黑字:唐氏每年仅蜀锦一项,获利便达白银五十万两之巨,独占益州财政岁入三分之一!

这十二尊庞然大物,此刻打着“襄助司隶七郡发展,为大人分忧”的堂皇旗号,亮出了他们精心炮制的“共治”獠牙:

其一:治河所需庞大资金,世家“慷慨”承担过半!代价?黄河沿岸五十年灌溉权的优先分配权!外加——免除赋税五年!免除一切徭役!

其二:长安新增商铺,世家以“承担全部拆迁安置费用”为由,索要五成产权!并要主导未来交易会摊位分配之权!

作为“回报”,他们轻飘飘承诺“约束宗族,力助新政”,并以其渠道和货物为交易会“增光添彩”。

子墨心中冷笑。这十二家巨族,自恃“上通天阙、中控士林、下制黎庶”,笃定他的改革虽得圣眷,却离不开他们在钱粮、人事、地方维稳这三根支柱上的支撑。

他们的底牌赤裸而霸道:你要政绩,我取利权;你若硬来,我便让你的政绩化作泡影,甚至变成催命符!

这份源自东汉“门阀—皇权”共治结构的傲慢,正是他们敢于向自己这位手握重权的司隶校尉叫板的根源!

雕花青铜烛台上的火苗猛地一窜,映得十二位世家家主的面孔忽明忽暗。他们鱼贯而入,无形的压力如潮水般涌来。

太原李氏家主李云,玄色锦袍上的夔龙暗纹在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

他抬手,指尖抚过腰间那枚螭纹古玉,鹰隼般的目光刮过主位上的子墨,嘴角勾起一丝冰凉的弧度:

“司隶大人,听闻您这轰轰烈烈的商品交易会,独独缺了铁器行当?呵,长安西市十之七八的铁货,可都出自我李氏山场炉火!若届时交易会上无犁无锄,无刃无戈…陛下若问起‘国之六筦何以弛废’,大人…该如何作答?”

子墨眼皮都未抬,指节敲击着冰冷的青铜镇纸,声音淡漠:

“李公可知,长安城一日耗铁几何?三千二百斤!李公可知…何谓‘冶铁水排’?”

话音未落,他指尖轻挥。两名精壮工匠应声抬入一座青铜模型。齿轮咬合,机括转动,水力驱动的巨大皮囊发出沉闷如巨兽呼吸般的轰鸣!

“此器,内藏双动活塞之秘,可令炉温骤升三成,日产铁量…翻倍!”

子墨目光如电,直刺李云,

“至于贵府在蓝田那两千石私矿——” 他倏然从袖中抖出一卷绘满朱砂标记的舆图,啪地展开!“

在吾这《司隶铁矿勘舆全图》面前,储量几何,怕是连识字稚童也能一目了然!司隶七郡,未开之铁矿凡五十六处,其储量…是贵府私矿的…二十倍!”

李云嘴角那抹冷笑瞬间冻结,手中把玩的玉扳指“当啷”一声坠地,碎裂声清晰可闻!

他身后的清河崔氏家主崔亮,眼尖地瞥到地图边缘那抹刺目的朱砂御印,心头剧震,霍然起身:

“司隶大人!西域大月氏的汗血宝马、波斯万里迢迢运来的奇香、蜀地巧夺天工的锦绣…哪一样不需经我崔氏货栈周转方能入得长安?若因某些…‘不便’,商队迟滞三日不至交易会,东市的驼队怕是要空了大半!这损失…”

子墨稳坐玄色锦垫,指尖悠然划过案几边缘的云纹,仿佛在欣赏一件古玩。崔亮话音未落,子墨骤然抬手!鎏金博山炉中逸出的袅袅青烟,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在他指尖凝成扭曲的形状。

不等众人反应,一卷竹简被“啪”地甩在紫檀案上,密密麻麻的墨字在烛火下泛着森森寒光——

赫然是《西域商队往来密档》!其上清晰记录:近三载,崔氏截留商队关税竟累计白银八十万两!其中六成…中饱私囊!

崔亮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下意识抓起竹简,白玉扳指在竹片上刮出令人牙酸的锐响,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绝不可能!诬陷!纯属诬陷!”

身旁的汝南袁氏家主袁泽民惊得猛地站起,宽大的袖袍带翻了案上茶盏,滚烫的茶水泼溅在竹简上,晕开的墨迹反而让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更加狰狞!

子墨唇角却勾起一丝早有预料的嘲弄,从容不迫地又取出一卷泛着岁月痕迹的绢帛。帛书缓缓展开,一幅详尽至极的西域商路新图跃然其上,每一处新标记的节点,都像一柄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世家代表们紧绷的神经!

“崔家主以为,掐住那十七处咽喉货栈,便能扼住商队的命脉?”

子墨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砸落,

“看看这个!”

指尖重重戳在绢帛上黄河与长江沿岸密布的红点。

“此乃本官新辟之漕运节点!分段接力,舟车并进!大月氏良驹,波斯奇香,无需再经河西走廊险途,便可直抵长安城下!新航道,更有朝廷水师战船护航,商队遇劫之险…将由十二成,降至…不足二成!”

崔亮额角青筋如蚯蚓般暴起,袖中的拳头紧攥,骨节捏得咯咯作响,脸色由红转青:

“哼!没有我等百年信誉担保,那些狡诈胡商岂敢…”

“担保?”

子墨蓦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烛火狂舞!他随手掏出一块青铜令牌,“当啷”一声丢在案上,令牌上狰狞的兽纹与“如朕亲临”的篆字在烛光下摄人心魄!

“此乃陛下亲赐‘通关符节’!持此令者,沿途州郡,兵马开道,护其周全!对了,”

他语气陡然转冷,

“本官已在函谷关重设‘商税司’,过往商队,只需缴纳货值…八分赋税!比起崔家主那雁过拔毛的…十五分规矩,如何?”

满堂死寂!唯有烛芯噼啪爆裂之声,如同敲在众人心头的丧钟。

崔亮脸色惨白如纸,无意识地死死揪着腰间的玉带,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子墨攻势未歇,又展出一卷绘满奇异器械的图纸。

“此物,‘龙骨水车’,链斗提水,灌溉之效,十倍人力!”

“此物,‘曲辕犁’,犁壁可调,省力…三成有余!”

他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面孔。

“诸位家主若愿开放部分田庄试用,所产之粮,朝廷…愿以市价上浮…两成收购!”

李云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嘴唇翕动,却发现满腹的机锋辩词,在子墨这环环相扣、直击要害的组合拳下,竟哑然无声!对方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拆解着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此时,颍川荀氏家主荀诩与弘农杨氏家主杨谦交换了一个眼神。杨谦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司隶大人允诺‘治河免徭役’,然则!若我十二家宗族‘自愿’出丁十万助工!陛下是该赞大人深得民心呢?还是…疑大人您…私蓄部曲,图谋不轨?!”

紧接着,汝南袁泽民也满面怒容,厉声喝道:

“大人莫忘了!前岁治理河患时救命的‘辟疫散’…那药方,可还锁在我袁家秘库之中!若今岁疫起…”

子墨眼中寒光一闪,知道对方已是强弩之末,黔驴技穷!

他唇边凝起一抹冰霜般的冷笑:

“治河民夫?本官…一个也不用诸位出!”

手腕一翻,一张绘满复杂几何图形与密密麻麻算式的羊皮卷在众人眼前唰啦展开!

“此乃本官会同王景大人,以‘束水攻沙’之理,测算出的黄河改道最佳路径!只需在关键处修筑‘丁字坝’,既可驯服洪魔,更能淤出…沃野万亩!”

他目光转向袁泽民,举起一个琉璃小瓶,瓶中暗红色的药粉在烛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

“至于瘟疫?此乃‘防疫香囊’,配方出自《华佗百草篇》,经太医署百次验方,可使疫病感染…骤降七成!量产之后,足保十万河工…无虞!”

一直冷眼旁观的陈郡谢氏家主谢冰,此刻缓缓起身,对着子墨矜持一礼,话语却如淬毒的软刃:

“司隶大人,若明日…翰林院诸学士伏阙血书,泣告‘长安商铺夺士农工商之本’,坏我大汉立国之基…大人您,是准备锁拿下狱,以儆效尤?还是…要亲登朝堂,与天下士子…自辩清白?”

颍川荀诩亦随之站起,动作缓慢却带着千钧压力,嘴角噙着一丝阴冷的笑意:

“大人,容老夫提醒一句。眼下司隶七郡中,有三位郡守…可都是老夫门生的连襟至亲。若他们恰在此时…‘偶感风寒’,缠绵病榻…您那治河的徭役文书,怕是…下不了县衙啊。”

子墨闻言,陡然爆发出一阵洪钟般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哈哈哈哈!半月前,便有宵小之辈,以‘私设公堂,无故拘押朝廷大臣’为由,上书构陷于本官!”

他猛地一拍紫檀案几,震得满案竹简哗啦作响!

“陛下明察秋毫!览罢奏章,龙颜震怒!当场将那首告奸佞…腰斩弃市!其首级,至今还悬在朱雀门上…以儆效尤!”

森冷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荀诩、谢冰煞白的脸。

“尔等联名弹劾的伎俩,当真以为本司隶…毫无防备?至于称病推诿的郡守…” 话音未落,寒光乍现!一支青铜令箭如流星般激射而出,“夺”地一声深深钉入厅堂巨柱,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吏部案头,二十名候补干员之名册墨迹已干!明日便有新任郡守持令下郡!敢以病辞者…以渎职论处,立斩不赦!”

“嘶——”

满堂世家家主齐齐倒抽一口冷气,面无人色!琅琊诸葛氏家主惊得手中把玩的翡翠扳指“当啷”坠地,碎裂声刺耳!颍川荀诩额角瞬间渗出豆大汗珠,他下意识去摸腰间那块温润的祖传螭纹玉佩,入手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凉,仿佛握着一块寒冰!

崔亮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嘶声道:

“司…司隶大人!您…您究竟意欲何为?究竟要怎样…才肯应允我等的方案?”

子墨缓缓踱回主位,拂袖端坐,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玄色官袍的衣袖,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如冰珠落玉盘:

“尔等‘共治’条款其一:出资超半,换黄河五十年灌溉优先权,免赋五年,免徭役?

本司隶可允…三十年灌溉权!赋税…免三年,减半三年!徭役…照旧!”

“条款其二:索要五成商铺产权,主导摊位分配?本司隶…只允一成产权!

至于摊位分配权…”

他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早已交予广陵王刘荆殿下操持,非本司隶权责之内。”

他忽然取出一卷厚厚的《长安城商业税赋十年预估册》,重重推至案前:

“依本司隶筹划,长安商铺年租金…将逾白银三百万两!诸位分得那一成产权,年坐收…三十万两!远超尔等以往任何营生所得!”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此乃本司隶…最后的底线!今日不签…明日此时,此约作废!”

厅内空气凝滞如铅!琅琊诸葛氏家主无意识地疯狂转动着手中的翡翠扳指残片,发出令人心焦的细碎摩擦声。

李云死死盯着案上那支深嵌入柱的青铜令箭,喉结上下滚动,几次欲言又止。

荀诩猛地抓起那份墨迹淋漓的契约草稿,狠狠摔在紫檀案上!“砰!” 砚台里的墨汁被震得飞溅出来,污了华贵的地毯。

“司隶大人!好手段!当真是好手段啊!”

他须发皆张,怒极反笑,

“我等几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砸进去,就换来三十载灌溉权和三年半赋?

承担全城流民安置的泼天费用,就只换得…一成商铺?!司隶大人!您这是打发…叫花子吗?!”

“荀公!慎言!”

崔亮急得额头冒汗,连玉带扣都扯歪了,慌忙上前低声劝阻,声音带着哭腔,

“司隶大人…算无遗策啊!陛下的符节、新设的商税司、那漕运新图、未开之矿、增产之器…我等…我等已无筹码可押了!

再僵持下去…莫说商铺,怕是连漕运码头的边…都摸不着了!”

话音未落,汝南袁泽民突然双目赤红,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锦靴狠狠跺下!“咔嚓!” 案边一只珍贵的越窑瓷盏应声碎裂!

“罢了!罢了!今日若不签…” 他指着子墨,手指颤抖,

“明日…明日大人便能捧出十二道催命的敕令不成?!签!老夫…签了!”

众人目光如聚光灯般射向荀诩。这位颍川荀氏的掌舵人,捏着契约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腰间那块世代相传、象征无上荣光的螭纹古玉,在窗外透入的惨淡晨光中,泛着冰冷而绝望的微光。

他死死盯着那纸契约,仿佛要将其烧穿,半晌,喉间发出一阵如同夜枭啼哭般的惨笑:

“好!好一个利权交换!好一个釜底抽薪!我等苦心孤诣、经营百年的基业商路…今日竟成了大人砧板上的鱼肉!任尔宰割!”

他猛地抓起案上狼毫,饱蘸浓墨,如同持着一柄利剑,狠狠戳向契约末尾!

“签!老夫签了!”

墨迹如泼洒的鲜血般在昂贵的桑皮纸上绽开,狰狞刺目,

“然则!司隶大人!若您有朝一日食言背信…”

他掷笔于地,墨点飞溅,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我十二家…纵是拼得满门倾覆,血染长街!也要让这长安城…永无宁日!血雨…腥风!”

荀诩掷笔的刹那,狼毫在契约上洇开一片狰狞的墨团,宛如世家巨族咬破指尖按下的屈辱血印。

子墨指尖轻叩玉镇纸,一声清脆的“叮”响,惊得檐下夜枭扑棱棱飞走。

他缓缓起身,玄色官袍的下摆扫过跳跃的烛火,在十二张或铁青、或惨白、或扭曲的面孔上投下明灭不定、鬼魅般的阴影。

“荀公…” 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不妨…看看窗外——”

熹微的晨光,正奋力刺破笼罩未央宫的厚重云层,将沉睡的长安城缓缓染成一片流动的、温暖的琥珀色。

远处,新筑的城墙如巨龙蜿蜒,工匠们雄浑的号子声隐隐传来,一块块刻着“司隶监造”的青灰城砖正被嵌入坚实的基座;

漕运码头的方向,人声鼎沸如潮,波斯海船高耸的三角帆影与大月氏驼队猩红的旌旗,在尚未散尽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子墨踱至窗边。更远处,工坊区锻造铁器的铿锵之音,张恒水泥窑烧制石灰升腾的滚滚浓烟,还有龙骨水车转动时悠长而有力的吱呀声…种种声响交织在一起,竟谱成一曲宏大而激昂的、属于变革的乐章!

“诸位,请看。”

他展开一卷色泽沉暗的竹简,其上墨线勾勒的七郡税赋增长曲线,如同昂扬的龙头,节节攀升!

“新政推行不过七日,长安商税…已抵旧制半月之数!

黄河改道处,丁坝已见峥嵘!那些被诸位‘妥善经营’的荒地…很快,便能化作万顷膏腴良田!”

说到此处,他倏然转身,目光如最锋利的鹰隼之喙,狠狠啄过众人苍白失血的面孔,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而这…不过是…冰山初露的一角!”

十二位世家代表踉跄着步出司隶衙门时,石阶上的晨露尚未曦干。弘农杨氏家主杨谦,死死攥着那份尚带余温、烫金封印的契约,羊皮纸边缘坚硬的朱砂印痕深深硌入掌心,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他茫然抬头,望向天边那片被朝霞染得血红的云彩,恍惚间仿佛看见祖辈在朝堂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赫赫威仪…此刻,却都化作了子墨案头那卷轻飘飘、却又重如泰山的羊皮文书,被随意收起。

吴郡陆氏家主,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腰间那块世代相传、温润如脂的玉扳指,那熟悉的冰凉触感,此刻却像毒蛇的信子,提醒着他:

渭水河畔那二十一座如山私仓,囤积着足以撬动长安命脉的粮食布帛…从今往后,那翻云覆雨的力量,已悄然易主。

与此同时,子墨静静倚在窗棂旁,修长的手指划过一卷来自异世的、纸张泛黄的经济学典籍书页。窗外,长安令杜衡整顿西市的威严呼喝,与坊间孩童清脆诵读新政条令的稚嫩童音交织在一起,汇入这座古老都城新生的脉搏。

他的目光落在案头,那契约上未干的墨迹,如同蜿蜒的黑龙。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冷冽而自信的弧度——这场与百年门阀的惊世博弈,看似以各退一步的“妥协”落幕。然则,那灌溉权的年限枷锁,商铺产权的精确切割,商税司这把悬顶利剑的设立…无一不是他精心落下的棋子。

步步为营,只为将这十二头盘踞已久的巨兽,一点点、一寸寸地…套入新政滚滚向前的车轮之下!

司隶七郡的变革巨轮,已无可阻挡地碾过历史的尘埃。

黄河改道处,采用榫卯巨石结构的丁坝巍然矗立,每一块千斤巨石上,都深刻着工匠的姓名与验收的印记,沉默地诉说着质量如山;

长安旧城改造的废墟上,新规划的坊市骨架已然挺立,不仅承袭了前朝的气度,更在砖石之下埋设了纵横的排水沟渠与星罗棋布的消防水井,为未来奠基;

城郊连绵的工坊群彻夜灯火通明,水力鼓风炉喷射出炽烈的白焰,炉温突破一千三百度的极限,将北海农庄徐铁匠那座百炼钢工坊映照得如同白昼熔炉!

然而子墨心中雪亮,这仅仅…是风暴的前奏。

琅琊诸葛氏频繁出入禁宫秘道的密报,

陈郡谢氏在《翰林清议》编辑部内通宵达旦、字斟句酌酝酿的讨伐檄文,

颍川荀氏、弘农杨氏、汝南袁氏等巨族在庄园内异常练兵、暗中扩张私兵部曲的蛛丝马迹…

无不昭示着,一股更阴冷、更庞大的暗流,正在深宅大院的阴影下汹涌汇聚。

他指腹缓缓摩挲着冰凉的司隶校尉印绶,目光沉沉落在案头——那里,静静摊开着一幅由“含笑”亲手绘制的《七郡世家根系脉络图》。朱笔圈出的节点密密麻麻,相互勾连,宛如一张正在无声收紧的…血色巨网。

暮色四合,再次将长安城温柔地包裹。子墨点燃案头那座古朴的青铜雁鱼烛台。跳跃的烛光中,他提笔蘸墨,在展开的竹简奏折上续写:

“臣子墨谨奏:欲破千年沉疴积弊…当以雷霆万钧之势,行堂堂正正…阳谋之道……”

窗外,更夫悠长而苍凉的梆子声穿透夜色,与远处商铺陆续打烊落板的清脆声响交织缠绕,为这座千年古都注入一丝陌生而蓬勃的活力。

而在那些深如侯门的世家府邸之内,雕花的窗棂之后,一双双或怨毒、或惊惧、或算计的眼睛,正隔着沉沉夜幕,死死盯着司隶衙门的方向,无声地…酝酿着下一场更加凶险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