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城街道要提拔正副科干部的消息,像秋日里的蒲公英种子,借着各科室的门缝窗隙,悄无声息却又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
金霖爀刚结束上午的党工委会议,走廊里的气氛就已然不同。
平日里见面点头微笑的年轻科员们,眼神里多了些刻意的灼热;几个鬓角染霜的中层干部,路过他办公室时脚步明显放慢,隔着磨砂玻璃张望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金书记,这是今天的文件传阅单。”秘书小张端着搪瓷茶杯进门时,特意压低了声音,“党政办的小李在外面转了三圈了,说想汇报上周的信访结案率;社区服务中心的老王拎着个保温杯,说要跟您讲讲老年食堂的运营情况。”
窗外传来几声刻意放轻的咳嗽,他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是城建科的孙伟在走廊里“偶遇”式等待。
“小张,”金霖爀放下笔,“跟大家说我上午要参加区里的视频会,下午有个党建调研,没特别紧急的事别进来。”
小张心领神会地退出去,刚带上门,就听见外面传来压低的对话:“张秘书,就耽误金书记五分钟,我那片区的违章建筑拆除进度,确实得当面跟书记汇报……”是执法中心的副主任。
金霖爀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旋转的吊扇。
他初到峨城,前任书记任内遗留的干部队伍像盘散沙,如今好不容易通过几个项目把人心凝聚起来,提拔的消息一出,沉在水底的石子又都泛了上来。
刚打开一份干部考察谈话记录,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响了。“金书记,”是街道党工委副书记张明远的声音,“信访局老陈打电话来,说想约您晚上吃饭,聊聊积案化解的事……”
金霖爀握着电话沉默两秒:“你跟他说,区里今晚有廉政教育课,我走不开。”
这通电话醉翁之意不在酒。
刚挂了电话,手机又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青坪区城管局王局长”。
金霖爀深吸一口气接起:“王局,您好。”
“金书记啊,”王局长的声音带着惯常的爽朗,“晚上有空没?我跟你街道的孙伟是老战友,他那小子最近在城建科表现怎么样?年轻人想进步是好事,咱们当领导的得扶一把嘛。”
金霖爀握着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停着的城管局执法车:“王局,孙伟工作很积极,特别是在老旧小区改造里盯现场很负责。不过这次干部选拔有严格的组织程序,考察组正在做民主测评,我也得尊重民意不是?”
“那是那是,”王局长哈哈笑了两声,“程序是要走的,但你也要看实际能力嘛。我跟你说啊,孙伟那小子……”
金霖爀耐心听着王局长历数孙伟的“三大功绩”, “王局您说的这些,我都记在心上了,”金霖爀等对方话音稍歇,立刻接过话头,“等考察组的意见出来,我一定认真参考你的建议。区里还有个会要开,我先不打扰了。”
挂了电话,金霖爀揉了揉眉心。
还没等坐下,办公桌上的红色机要电话响了,这是直通区委常委办公室的线路。
“金书记,”是组织部副部长的秘书,“李部长问您今晚有没有空,想跟您聊聊峨城的干部队伍建设。” 金霖爀握着听筒,想起此前是否有过交集。
“请转告李部长,感谢他关心峨城工作,”他斟酌着措辞,“今晚我要带队检查夜市食品安全,实在抽不开身。明天上午我去组织部汇报工作时,再当面请教。”
放下电话,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金霖爀翻开笔记本,在“说情台账”下记下:王局长(城管局)-孙伟;李部长(区委常委)-待确认对象。
他知道,这才只是开始。
下午刚上班,张明远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份名单:“金书记,这是今天上午各科室‘汇报工作’的登记表,”他指着最后两行,“党政办李强的岳父是区人大常委会的老领导,刚才打电话到我这里,说想跟您‘交流一下基层民主建设的心得’。”
金霖爀接过名单,看到李强的名字后面画着星号,那是刘雪梅标注的“重点考察对象”。“让李强下午三点来汇报,”金霖爀沉吟道,“但你跟他说,只谈工作,不谈其他。”
三点整,李强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深蓝色西装熨得笔挺,领带却是不太协调的亮黄色。
“金书记,”他双手递过信访结案率的分析报告,“这是上周的统计数据,我们科室提前三天完成了区里下达的目标。”
金霖爀翻看着报告,数据详实,分析到位,确实下了功夫。
“做得不错,”金霖爀点点头,“信访工作就是要啃硬骨头,上个月峨城村那起宅基地纠纷,你处理得很稳妥。”
李强的眼睛亮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都是跟金书记您学的,遇到复杂问题得多琢磨老百姓的心思……对了书记,我岳父常念叨您年轻有为,说峨城这几年变化太大了,哪天想请您到家里坐坐,尝尝他腌的泡菜。”
金霖爀放下报告,看着李强紧握的拳头:“替我谢谢老人家的好意,不过现在八项规定管得严,家里的饭也不能随便吃。”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平和,“年轻人想进步是好事,但要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组织上选人,看的是实绩,是民心。”
李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笑:“是是是,金书记教训得对,我一定好好工作。”
李强离开后,刘雪梅抱着一摞民主测评表进来,脸色有些凝重:“金书记,城建科交上来的测评表,有几张明显是串联打分,给孙伟的优秀率异常高。”
金霖爀接过表格,果然看到几张表格的笔迹相似,且只给孙伟打了满分。
“敲打一下,让他知道干部任用不是随意的事。”
这时,小张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张纸条:“金书记,王芳在楼下转了三圈,没上来,只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纸条上是社会事务中心副主任王芳娟秀的字迹:“金书记,我知道自己理论水平低,但我把社区养老服务中心的运营方案改了三遍,放在您办公室门口的文件柜上了。不管能不能选上,我都想为老百姓多做点事。”
金霖爀摇摇头,这个五十的大姐,怎么快到了退休的年纪了还有进步的心。
应付完以后,把手机开了静音,电话一概不接,去了区里开会。
此时,不少街道的老资格一把手书记、和区里一些大局局长都自持身份,给金霖爀打电话或者发信息,给相关的人打招呼。
金霖爀在会场看到了,挑了几个人回复。
给区政府办主任发的:一定落实大主任指示!晚上老地方静候。
给财政局局长、纪委常务副书记、人大副主任、区委督查室主任等人回了消息,应付过去。
这几个都是正处或者调研员,金霖爀不太乐意给面子。
挑出地位最高的政府办主任回复就行,况且他也是王一帆区长的忠实下属了。
到了周末,金霖爀没有搭理那些副处正处的领导,这事小范围流传了。
这下区里的一些处级领导熄了火,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再打扰金霖爀。
还有一些不死心的,依旧在努力找更大的关系和背景。
当晚,金霖爀带着街道办副书记、主任宴请了政府办主任,还有政研室、督查室等一些干部领导,借着机会拉近同中枢的关系。
至于政府办主任想要安排的人,那都不用在桌面上提了。
二十七日,经过政府办主任的介绍,市委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打来了电话,让金霖爀有些措手不及,他知道肯定有个别人能够找到市里的关系,没想到一来就是重量级别。
应付了以后,金霖爀立即跟王一帆区长汇报。
得知政府办主任提前跟她汇报过,金霖爀才放下心安排好。
此外还有就是市水务局的一个处长、市发改委的一个副处长打招呼,解决一些事业人员的提拔,这都应下来了,不算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