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圣没有笑这个年轻人,他只是觉得这一届天骄真的被唐真带坏了,固然要承认唐真确实有其奇特之处,面对某些圣人尊者,他当真具备几分周旋的能力,那是掌握天下无数术法带来的增益。
但这件事其实需要充足的前提,环境要求、距离要求、圣人擅长的手段等等,你让唐真坐到距离杜圣如此近的位置,也未必能安全的‘滚’出去,更不要说斗法了。
但好像自打桃花崖之后,这帮小孩每一个都觉得自己有几分资本来挑战圣人尊者。
姜羽、李一也就算了,连张狂如今也这样,很难不说是有人带了坏头。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发出声音,虚弱、无力、衰老。
但整个青茅山忽然起了一阵风,最开始只是吹动雨丝,但当它越过山川与森林来到茅草堂这个山谷中时,已经成了一股狂风。
它从茅屋的后面涌来,吹的那些茅草哗哗哗的响,然后在缝隙里涌入屋内,吹过老人花白的头发,最终吹到张狂的身前。
此时那声叹气才刚刚结束。
呜呼——!
强大的风压顷刻间撞在张狂的胸膛之上,他刚刚坐直的身子猛地后仰,整个人脸的皮肤都有些变形,衣袍更是高高扬起,好像要随着茅屋里的尘土一并被这风卷出茅屋,扔进大雨的雨幕中。
“啊!!”张狂张开嘴大喝,他双手死死扣住自己的两膝,身前忽然浮出一本书的幻影,那书上字迹密密麻麻,面对狂风,却也哗啦啦翻动个不停,眼看就要见底,张狂整个人怒目圆瞪,发丝飞舞。
张狂依然在撑着,但他已经无法再坐在原地了,他身体没有倒下,但人却在地面上移动了起来,一点点的被风推着走向茅屋之外。
他来不及做任何的其他事,此时稍微松气,便会直接被卷走。
其实这风也算不得大,你看那茅屋也只是茅草乱动而已,地面上也只是卷起了尘土,雨丝虽然倾斜,但远没有乱飞。
说到底,这在青茅山,不过是一声叹气而已。
张狂身前的书还剩最后几页,距离茅屋的门口也不过一臂而已,因为后仰的姿势,屋外的雨丝几乎已经要落到他的头上。
不过他没有放弃,他宁可被杜圣推出茅屋,也不会倒下滚出去!
天空中又是一片白光,随后一阵轰轰雷响,杜圣刚刚准备开始的瞌睡又被打断了,他抬起头,用浑浊老迈的眼神看向茅屋外。
大雨中,有一只手伸进了茅屋,缓缓的按在了张狂的肩膀上,然后一点点的扶正了张狂的坐姿。
随后手掌收回,其人依然站在茅屋外,他身上不见雨丝,身旁还牵着一头雪白的鹿。
“学生秦祖,受家师之命前来拜见杜圣。”
年轻人躬身行礼,态度端正,即便大雨之中依然风姿卓绝。
杜圣悠悠的看着他,心底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欣慰于年轻人总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遗憾于自己已经不是年轻人。
杜圣招手,秦祖这才牵着鹿走进了茅屋,他恭敬而礼貌地站立在茅屋门前几步的地方,缓缓开口道:“家师让我带话给先生,说她不喜欢秃驴。”
杜圣看着他,微微摇头。
他能知天下事,虽然不能一一记在心底,但他可以确定,那位并没有让秦祖带这句话。
秦祖被拆穿也不脸红,他笑着道:“我与家师心意相通,故而我确定这必然是家师所想的。”
这话当然是假的,唐真的消息刚刚通过杜有才扩散到这里,白鹿洞的那位怎么可能提前这么早带话呢。
秦祖如此说,只是将自己白鹿洞嫡传的身份摆了出来,算是代替白鹿洞发声,这当然有些不合规矩,但他是秦祖,他就这么说了,此时谁又能反驳他呢?
“秦兄,此时摆这些有什么用?”张狂撑着膝盖站起身,他鼻下缓缓流出血来。
是啊,有什么用呢?茅草堂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难道还会计较白鹿洞的看法不成?如果在意它就根本不会如此做。
秦祖却微微摇头,“总要先摆出来,免得家师日后责怪我不讲礼数。”
张狂笑了笑,他伸手拍了拍屁股,发现儒袍的后摆刚才在地上磨了那么远已经污泥一片,索性也不再管了,只用袖子擦了擦鼻血,便对杜圣开口道:“喏,我说了,您老该考虑考虑天下人的想法!”
“即便看不上我们这些小辈,但总该想象我们背后吧!张家凋零久了,您老看不上也没办法,这位可是白鹿洞的,你连当代文宗的意思都不看了?”
他刚刚还说摆这些没用,此时为了攻击对方,却立刻用了上来。
杜圣没有理会张狂,只是默默地看着秦祖。
秦祖微微鞠躬开口道:“感谢先生留给我的字,但观者过于无趣,我既下山,又怎能‘作壁上观’?”
杜圣无言,张狂向前迈步再次回到了刚刚的位置,同样的一甩儒袍前摆,然后利落的盘膝坐下,而秦祖也牵着鹿走到了张狂的身旁,行礼后缓缓跪坐。
两个青年对视一眼,张狂想了想,开口问道:“尉天齐是你什么人?”
“不是什么人,只是一起喝过一次酒,算是半个朋友。”秦祖平静道。
“为了半个朋友做到如此地步,秦兄也算性情中人。”张狂有些赞赏的点头。
“不,我刚刚没有说谎,家师确实不喜欢秃驴,不论是阿难尊者还是迦叶尊者,所以家师一定不会同意螺生的。”秦祖语气认真,看起来无比确信。
张狂笑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超级无趣的人。”
秦祖摇头道:“我只是比较孤僻,不喜吵闹。”
“那你又为什么下山?”张狂问。
“因为家师说我再在洞里待下去,就要长蘑菇了。”秦祖很诚实。
张狂点了点头,二人沉默了,杜圣也在沉默,似乎在思考什么。
张狂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前的老人和箩筐,小声道:“秦兄先?”
秦祖摇头,也同样小声道:“你先吧,我助你。”
二人对视片刻,张狂只好道:“那便一起吧。”
“好。”秦祖点头。
话音落下,二人同时抬臂,将手伸向眼前那看起来简易普通的箩筐,伸向了头顶这浓郁的云层!
一时间,青茅山脉的高空中有风雷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