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监正跪伏于地,颤声禀道:“启、启禀皇上,臣秦修愈,谨以半月来灵台观测之乾象,冒死奏闻——
此半月间,臣率属官彻夜守在灵台,见荧惑犯太微垣,赤芒烁烁,行至翼轸二宿之分野便停滞不前,其光散而不聚。今日寅时又察太白经天,昼见东方,此乃主兵戈旱疠之厄,水德不昌之兆啊。”
话音落,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去岁冬日京城仅零星落了两三场薄雪,原以为是暖冬偶发,没曾想北方各地竟是一样的光景。
眼下已是三月中旬,本该是春雨润田的时节,兖、豫以北诸州数十个县,近一个月来竟滴雨未下。
春耕已到了最要紧的关头,农户们握着种子不敢播,地方官的急报一道接一道往京里递,户部那边算着粮库的存粮,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皇上沉默了片刻,原本就紧锁的眉尖,此刻更是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秦修愈心脏狂跳,却仍将星象图再举高几分,额头几乎贴在冰凉的金砖上:“臣等谨按《天官书》核验:‘辰星失轨则旱魃为虐,荧惑守心则五谷不登’。今荧惑犯太微、太白经天已是双重凶兆,臣等近一年来还观测到另一则异象......”
“......此三象并发,臣垦请陛下修德禳灾,设坛祈雨,平定后宫乱象,以顺天意、安天命,莫让灾厄再扩!”
殿内声音渐低,景明听得耳朵尖猛地一跳,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拂尘,连头都不敢抬,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向御案后端坐着的身影。
只见随着秦监正话落,皇上周身似漫出寒气,眼底的沉郁像积了雨的乌云,几乎要压下来。
......
隔日清晨,还浸着淡淡的春寒。
孟姝坐在灵粹宫前殿的窗前处理宫务,案上摊着各宫呈来的用度清单,指尖划过纸面,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昨日舅舅周柏已平安返京,她原以为皇上会即刻召见,顺带也会借着由头与绣云会面,可直到此刻,福宁殿那边仍无半点动静。
绿柳迈步走进殿内,面上罕见露出一丝慌乱,遣走门外的红玉、夏儿后,才凑到孟姝身侧低声回话:“娘娘,方才董明去了趟福宁殿,景内官稍稍透了话,说皇上早朝后留了户部和吏部几位大臣,今日怕是不会传召周大人了。”
“出了什么事?”
孟姝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她抬眼看向绿柳,神情骤然微凛。绿柳素来沉稳,此刻却脸色发白,显然是出了要紧事。
“娘娘,昨夜钦天监秦监正闯了福宁殿,说是观测到凶星异象,还、还提了‘妖妾乱宫’的话......” 绿柳边说边看孟姝的神色,把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完。
“——荧惑守心...妖妾乱宫?”
隔了好一会儿,孟姝缓缓念出这八个字,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
起身走到殿外廊下,她抬眼望向远处,春日的天本该是温润的蓝,此刻却湛蓝得近乎刺眼,连一丝云絮都没有。
“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绿柳跟在身后,声音里带着哭腔:“景内官没敢多透话,可那句‘慧星犯紫微后宫,主妖妾乱宫,致天现灾异’,分明就是在针对... 针对咱们灵粹宫,如今北方本就出了旱情,再添这么个说法,怕是要起风波了!”
孟姝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按了按眉心,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她转头看向绿柳,语气比刚才平静了些,却仍带着几分清醒的锐利:“先别急。”
“这天象的关键,终究在‘荧惑守心’四个字上,秦监正说‘荧惑犯太微垣’,太微垣象征的是朝廷,而非后宫。此象一出,是预示朝政有失、天现罚兆。
至于‘妖妾乱宫’这话,这就来得太过蹊跷。慧星犯紫微后宫的星象,若真观测到了,为何早不说晚不说......绿柳,你去吩咐下去,让宫中人都谨言慎行,哪怕听见什么流言也不许私下议论,更不许接外人递来的话头,沉住气,别让人抓了把柄。”
绿柳连忙点头:“奴婢晓得了。”
孟姝拢了拢衣角,重新踏入殿内。
她望着案几上的用度清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
算下来,皇上半月前便笼着愁绪,想必那会儿就已收到了北方旱灾的奏报。本就因旱情焦心,如今又添了这等星象警示,皇上心里怕是正压着千斤重的担子,怪不得没有召见周柏,此事怕是没有心思顾及外臣。
想到秦修愈提到的“平定后宫乱象”的话,孟姝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
钦天监的那道奏报,像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起初只是前朝震荡,之后漾开的涟漪,没几日便在后宫悄悄起了波澜。
宫中渐有细碎传闻,而那些传闻的矛头,不出所料,正明晃晃地指向孟姝。
午后刚过,纯贵妃偶然听见殿外宫女嚼舌根,话里满是“瑾妃娘娘宠冠六宫,姝色惑阳,以至引动天罚” 一类的浑话。她脸色骤然一沉,当即传了孔嬷嬷,将那几名宫人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
惩治完宫人,纯贵妃便带着梦竹、蕊珠急匆匆往灵粹宫赶,想与孟姝商议对策。
不过,就在她赶往灵粹宫的这半柱香功夫里,宫中风向已陡然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