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卢公可否为我解惑。”
阿璀微微仰头,看向卢兰普,也并不掩饰她的疑惑。
事实上她早先并没有怀疑过监门卫,毕竟阿兄临走前还曾特意交代过监门卫大将军祝文霏可以信任,本着对阿兄的信任,她自然无从去怀疑祝文霏。
只是当事情渐渐走下去,排除了所有不可能,那最终的答案自然便浮出水面了。
所以方才自后边屋子里出来的那一刻,即便还未曾见过祝文霏,阿璀几乎就已经确定了他的立场。
“吾与大将军自然是刎颈之交,吾二人之情谊,旁人自然看不清,而吾也没有与旁人解释的必要。”卢兰普虽心下有些得意,但看向阿璀时眼神里却带着猜度审视,语气冷冷道,“公主殿下也莫要拖延时间了,且乖顺些走吧,莫吃了不必要的苦去。”
阿璀确实是有着能拖延一会儿便是一会儿的打算的,虽说自己失踪得突然,但槐娘他们发现自己失踪不可能不来寻自己的。
而此处此时动静不算小,若多拖延一刻,也是给他们争取一刻尽早寻找到自己的机会。
“我并非拖延。”阿璀故意放缓了语气,做出一副仿佛已知结局无力回天的认命无奈模样,而其中又带着几分欲言又止,“卢公与祝公之间……罢了……”
阿璀摇摇头,站起身,看向卢兰普:“我既已在卢公手中,自知已无挣扎之力,也不必说那许多了。”
偏偏她这一退让,却让卢兰普心里莫名奇妙咯噔一下。
他立刻便从记忆深处迁出一件久远的事,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任由情绪左右地便开了口:“你想说什么?”
阿璀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卢兰普,语气淡淡:“不过是想提醒卢公一句,不过卢公既与祝公肝胆相照,想来旁人的一二言辞也是左右不了你的态度的,那便也不必说什么了。走吧……”
卢兰普见她如此平淡语气,反觉得是有什么被自己忽视了。
他脚下并未动,瞧着阿璀侧身将要离开的背影,语气沉凝而冰冷:“说!”
“卢公确定要听?”阿璀停住,转过身来,盯着他,眼中却带着些微的笑来,“卢公便不怕我说出的话,让你二人生了隔阂?”
卢兰普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嗤笑道:“只管说,挑拨之言我自能分辨,而离间计,公主小小年纪,怕是也用不到那么炉火纯青能瞒了我的眼去。”
如此……正好。
我还真怕你过于坚定,连给我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给。
有些话,但凡入了耳,那便有了钻入意志,划开裂痕的可能。
那便,慢慢来吧,看看谁能高过谁一筹。
“棠山别院是个好地方,只是山洞暗道阴冷了些,怕是住不得人。卢公家的大郎身体孱弱,小郎君年纪也还……”阿璀语声听起来平静,但说出口的话却有藏挑动卢兰普心绪之意。
“你做了什么?!”阿璀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出口,卢兰普却猛地扑了上去,手指如钢爪般紧紧卡住她的咽喉。
卢兰普显然着急了,但在此时,他着急的角度也不该在此处的。
阿璀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说不出一句话,也没有多挣扎,捏紧的掌心还有未曾消失的湿冷的汗意。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些许似有若无的笑意,那是她的风骨,是关家教给她的永不低头的骄傲。
“嗬……”阿璀忽然从嗓子里冒出低哑的一声,那是她窒息到极致不能控制的身体的本能反应。
然而这一声落在卢兰普耳中,却觉得是对方的嘲笑。
他顿时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掐着阿璀脖颈的手慢慢缓了劲。
阿璀终于缓了口气,涨红的脸脸色有些许缓和,而她的手也慢慢从袖子里松开,冰凉的匕首照旧贴着她的胳膊。
方才那一瞬,若卢兰普再不松手,阿璀也不敢笃定自己的最后一击,能否将匕首送进他的心脏。
阿璀扶着旁边的假山,弯腰剧烈地咳嗽,好容易缓过来,举袖擦了擦眼角咳出的泪,直起身体看向卢兰普。
她笑道:“卢公,你在着急什么呢?我人在宫中,一言一行都被众人看着,这宫里想必也有卢公的眼线,我能做什么?”
事实上,先前下令封锁宫禁之时,阿璀便已经着手清理了宫中各方眼线。
所以卢兰普听到她这句话时,其实是有些气闷难言的。
毕竟他早先安插在宫里的眼线,也是在那个时候几乎被清理了个干净。
卢兰普目光阴冷地盯着她,并未开口。
阿璀显然也没有等他开口,继续又道:“棠山别院后山藏了些什么,卢公比我更清楚。先不谈我做了什么,我想着卢公更关心的,难道不是我如何知道棠山的消息的?卢公也不妨想一想,棠山的秘密,除了你自己之外,旁人知道的还有哪些人?能将这消息透露出去的,又有哪些人?”
哪些人?
这样要紧的时候,卢兰普这么谨慎的人,怎会搞得人尽皆知?
除了祝文霏,再没有其他人知晓的。
卢兰普心中咯噔一下,即便并不曾立刻就相信阿璀的话,但不经意间已有些许疑影盘桓在心头。
借着旁边火把的光亮,阿璀将他面上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
见他依旧沉思不语,阿璀也不着急,默默看着他。
卢兰普思索片刻,复又以毫不掩饰的审视的目光盯着阿璀许久。
“公主也莫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了,若当真有直白的证据能说服我的,不妨直言。说这些弯弯绕绕的哑谜,莫非只是想拖延个时间?那我也不妨告诉公主了,这北宫至玄德门,安礼门,玄武门都已在我控制之下,你便是拖延了哪个时间,也没有人能穿过层层防卫,救了你出去。”
“所以,公主殿下还是莫要怀了别的心思才好。”卢兰普语气警告,“陛下崩亡于北境,并未有遗旨留下,卢夫人所出皇长子是唯一继承人,公主殿下还是该想想自己该走哪条路才对。”
“我不过提醒罢了,何曾存什么心思?况且此时便是我当真有什么证据摆在卢公面前,卢公难道便不会怀疑是我伪造了证据行挑拨离间之计?”阿璀也是语气冷淡,“所以,我只点到此处,信与不信,卢公自己求证便是。”
阿璀话才说完,忽有一兵士匆匆从外院过来。
那人瞧了眼院中情状,面色不改,上前凑近卢兰普耳侧悄悄说了几句话。
显然是卢兰普的心腹。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卢兰普点头,道。
那人拱了拱手,立刻便又离开了。
卢兰普自听了来人的传话,脸色似乎有些微变化,虽未曾透露更多消息,但显然也不想浪费更多时间在这里了。
他转身朝阿璀道:“公主方才说的话甚是有趣,公主的提醒我也知道了。我还有些旁的事情……公主不妨趁着这个时间再想想还有没有旁的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的,我晚些时候再去与公主详谈。”
然后又叫左右押了阿璀先离开:“好生先送了公主殿下离开,陛下虽已崩逝,但公主如今还是公主,可莫要让人折辱了去。”
阿璀未动声色,也没说什么,便随那些气势冷凌的兵士们离开了。
而至外头大门处时,阿璀略一侧身,便能看到卢兰普正叫了左右心腹近前来,似乎悄悄交代了几句。
而得了吩咐心腹属下也立刻领命离开。
见此情景,阿璀暗暗一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显然自己透露出的那几句话还是有了些效果的,无论如何,对于此时的自己来说,总还算得上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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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璀原以为自己会被单独关押,却不想那些兵士竟然还是将自己送到了西池苑。
西池苑主殿控制了今日来赴宴的诸多官员,阿璀被押送进来时,那些兵士特意带着她从主殿门口晃了一晃,才将她送到后配殿单独关押了起来。
而主殿被看管起来的众人原本恼怒愤懑之余,也无他法。
渐渐地也多存了些期望在今晚一直未曾露面的长公主殿下身上,然而此时见到阿璀也被抓了过来,难免绝望。
当下竟有人直接跪地哭嚎起来。
一时殿内吵嚷喧嚣,才与身边人一起将先前被杀御史的尸身勉强用旁边桌布裹好,暂时安置在角落的李集面色阴沉,怒斥道:“哭什么?!贼人猖狂至此,诸位难道便只知哭天抢地么?!”
“李公倒是有气节,只知道口里说得这么些个大义的话,您倒是想出个有用的办法呢?!”
“陛下……北边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想来也是春和宫刻意隐藏了消息……”
“那卢兰普说的话十有八九就是真的……陛下……陛下或许真的已经崩逝于北境了。”
“闭嘴!”李集怒目而视,“贼子之言,祸乱人心,安敢尽信?!陛下天佑之人,怎会有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