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比黑夜本身更沉重的、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寂静,从大门深处的黑暗里弥漫出来。
苍蝇嗡嗡嗡的低鸣声,不知何时开始,在耳边异常清晰地响起,显得格外疹人。
死寂笼罩着夜色下的武馆。
破碎的大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
那是新鲜血液的浓重腥甜,混杂着内脏破裂特有的恶臭,还夹杂着一丝排泄物失禁后的骚臭味死死糊在阿彪的鼻腔里。
他站在离门口十几步远的地方,双脚却像灌了铅,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那股气味带来的强烈生理刺激,让他胃部猛烈地痉挛收缩,喉咙深处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涩。
“呕……咳咳……”
他捂住嘴巴,身体佝偻着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身后的同伴也察觉到了这令人胆寒的寂静和骇人的气味,小心翼翼地下了车,紧张地靠近:“彪……彪哥?怎么回事?里面……”
阿彪没有回答,只是用尽力气,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大功率手电筒,手指哆嗦着按下了开关。
“刷——!”
一道雪白的光柱猛地刺破武馆大门内的黑暗。
光亮所及之处,阿彪和他身后的两个同伴,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惨白。
一股源于生物本能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在瞬间冻结了他们的四肢百骸。
“嗬……”阿彪倒抽一口冷气,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手电光柱颤抖着扫过狼藉的地狱景象:
视线所及,练功厅仿佛被一台失控的巨型绞肉机狠狠蹂躏过。
断裂的木质武器架、塌陷的擂台木屑、碎裂的家具残骸,散落一地。
更刺眼、更冲击灵魂的是那片暗红。
粘稠的、泛着诡异光泽的暗红色血液,在地面上肆意流淌、汇聚,形成无数大小不一的“池塘”,反射着手电筒惨白的光。
墙壁上溅满了放射状、喷洒状的猩红斑点,层层叠叠,如同无数只巨大的血色手掌留下的印记。
而在这令人作呕的血色沼泽里,横七竖八地堆叠着、扭曲着、浸泡着无数身影。
他们穿着新记武馆的练功服,是往日里孔武有力、趾高气扬的精锐弟子们。
可现在,没有人是完整的!
有人手臂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怪诞角度折向背后,森白的骨碴刺破皮肤,裸露在血污之中。
有人面门深深塌陷下去,像是被重型压路机碾过,鼻子完全消失,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深坑,眼睛的位置被肿胀的淤青和凝固的黑色血块覆盖。
还有人胸骨整个塌陷下去,身体诡异地折叠着,嘴里涌出的血沫和内脏碎块已经凝固发黑。
更多人是躺在地上,身体不自觉地剧烈抽搐着,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微弱、断续的“呃….嗬.….”的呻吟,口鼻中不断溢出粘稠的血液,显然是受到了恐怖的内伤,濒临死亡。
手电的光柱如同被烫伤般猛地向上抬起,掠过这片由破碎躯体和凝固血浆组成的尸山血海,最终定格在练功厅中央,那座早已崩碎、沾满血污的擂台前。
那里,“坐着”一个人。
姿势极其怪诞。
背对着大门方向,似乎保持着生前最后一次背靠崩坏擂台边缘想要坐起的姿态。
但支撑他身体的,不再是一条条健壮的手臂或者双腿,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凝固的恐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光秃秃的、本该是头颅位置。
一条完全不成形的扭曲肢体,以一个彻底违背人类生理结构的角度,无力地垂挂在这个“坐.尸”的后背上。
随着阿彪手电筒剧烈颤抖的光线缓缓下移,当那肢体末端残存的、依稀能辨识出耳廓和部分碎裂颅骨的模糊血肉组织出现在视野中时...
正是他们的总教头,新记二路元帅苏龙。
他那颗本该居于躯体顶端的头颅,竟被一股难以想象的、无法理解的狂暴巨力,硬生生地从正面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颈部皮肉、筋腱、甚至脊椎骨都彻底碎裂拧转,那颗饱经重创的头颅无力地耷拉在自己的后背上。
整个后脑勺朝前,曾经桀骜不驯的面孔反而死死地贴着自己的背脊。
手电的光柱抖动着,试图聚焦在那张反折贴背的残面上。
整张脸就像被一柄无形的巨大铁锤反复砸烂后又碾过,五官已经完全变形、融成一摊难以辨识的血肉糊状。
碎裂的牙骨混合着暗黑的血肉组织暴露在外,两个曾经精光四射的眼窝变成了两个深深的、布满裂纹的血洞,凝固的血块堵塞其中。
流出的黑色污血早已干涸,在他后背的衣衫上画出几道粗重的印痕。
死状之凄厉恶怖,远超凡人想象之极限。
哐当!
一声金属坠地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阿彪身后的一个同伴再也承受不住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和那深入灵魂的恐怖压力,手中的一把短刀脱手掉落在地。
那同伴本人则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门口粘稠的血泊边缘,喉咙里发出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压抑到极致的“嗬嗬”声,随即弯腰大口呕吐起来,胃酸混合着胆汁溅落在地。
“不…………”另一个同伴,这个平日里以胆大凶狠着称的马仔,此刻身体抖得如同筛糠,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整个人像失去了骨架般瘫软下滑。
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眼神涣散,瞳孔里除了倒映的手电筒光芒和那片血色地狱。
阿彪自己也感觉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利爪攥紧,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膝盖不由自主地发软,他用尽最后一点意志力靠着门框才没瘫倒。
他张着嘴,却像离水的鱼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脊背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内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宗师?双花红棍?二路元帅?
“连……连苏教头都被……被撕成这样子.……”
阿彪身边那个瘫软在地的同伴,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从几乎被恐惧冰封的喉咙里挤出这句破碎不堪的话语。
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消解的绝望与茫然。
.……我们……我们算什么?螳螂挡车?还是……蝼蚁?”
答案显而易见。
面对如此手段,任何所谓的复仇怒火,都显得那么卑微可笑。
精神图腾苏龙被以最骇人的方式虐杀消息很快传开,整个社团陷入前所未有恐慌与信念崩塌之际。
尖沙咀的暗巷深处,属于和联胜猛虎堂的地盘上,无声的力量却在急速集结。
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群,一辆辆改装过的面包车、破旧的面包车,甚至套牌偷来的轿车,从城市各个阴暗角落鱼贯驶出,沉默而迅疾。
车门拉开,一群群精壮汉子鱼贯而出,眼神阴鸷凶狠,默不作声地整理着手中的武器。
钢管、砍刀、甚至还有几杆用报纸裹着的长条形物件。
动作麻利,带着一种压抑的、即将爆发的亢奋。
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铁锈味和火药味。
领头的正是猛虎堂新晋的北天王阿海。
他站在一处废弃楼宇的顶层阴影里,叼着烟,眼中精光四射,手里握着一个最新款的卫星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李俊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清晰而简短:
“新记的牙被拔了。动手,趁他病,要他命。扫清所有尖沙咀的障碍。”
“明白,大佬!”阿海掐灭烟头,狠狠丢在地上,眼中凶光暴闪,“兄弟们,开饭了!”他
对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低吼道。
命令如同点燃引信的火焰,瞬间引爆全场!
“吼!!”压抑的吼声如同闷雷滚过,猛虎堂的近千精锐矮骡子,分成数股,在甫光、谷源治等一群悍将的带领下,恶狠狠地扑向新记在尖沙咀最核心的数个场子。
甫光嗜血的舔着嘴角,手中的开山刀在月色下泛起寒光。谷源治沉默寡言,却如同猎豹般敏捷地融入黑暗的巷口。
在这群凶徒中,甚至能看到飞机、东羌仔这些曾因挑战阿海地位失败而沉寂一时的狠角色,此刻也混杂在人群中,眼中闪烁着攫取上位机会的疯狂。
刀光与棍影打破了尖沙咀相对平静的夜空。
叫骂声、砍杀声、玻璃碎裂声骤然爆发。
猝不及防的新记外围势力瞬间被这股凶猛无比的冲击打懵了,防线如同被烧红的刀子切入黄油般飞快崩溃瓦解。
属于新记的霓虹招牌在混战中被砸落,破碎的玻璃渣在灯光下反射着惨淡的光芒。
很快,真正的主力遭遇发生了。
新记留守在尖沙咀的几个核心场子附近,反应过来的新记红棍们带着还能组织的抵抗力量,仓促地在狭窄的街道尽头布下了防线。
两股黑色的人潮,如同两股即将猛烈撞击的浊流,在狭窄的街道上迎头遭遇!
一方是复仇被惊惧打断、惊魂未定但同样凶狠的新记余部,另一方是士气如虹、嗜血扑食的和联胜饿狼。
砍刀对铁棍,钢管迎开山!
愤怒的咒骂与疯狂的嘶吼交织碰撞!
“杀光这帮和记的杂种!”
“新记的丧家犬,给苏龙陪葬去吧!”
双方隔着几米的距离,如同斗兽般怒目相向,挥舞着武器,杀气腾腾地对峙着。
刀刃的寒光在昏暗的街灯下不断闪烁,撕裂着维多利亚港吹来的湿润夜风所带来的一丝虚假安宁。
冲突的临界点一触即发!
就在最前线的双方人马鼻尖几乎相抵、手中凶器即将狠狠劈向对方的头颅的刹那——
“呜呜呜——!!!”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尖刀撕裂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