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中走出的那人,断指处缠着泛黑的布条,步履蹒跚,却仍挺直脊背,像是宁折不弯的枯竹。他名叫秦九,曾是帝国刑狱司的总捕头,一手“锁魂钩”能破天下奇案,如今却被通缉为“逆修之首”。他盯着陆远景手中的血珠,低声道:“可这蠢货,也最要命。金牙楼一烧,天宝钱庄必闭门锁账,三日内,全城放贷的据点都会收紧银根——那些靠拆借过活的坊市商贾,明日就得卖铺抵债。”
陆远景嘴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正合我意。”
他缓缓蹲下,从一名昏死的刀客怀中抽出一本册子,封皮漆黑,烫金小字《血利簿》。翻开一页,密密麻麻记着人名、金额、抵押物,甚至还有“妻女折银三十两”“幼子充劳役五年”等字样。纸页边缘已被血渍浸透,仿佛每一页都浸染过哭嚎与绝望。
“高利贷是蠢,但它是血息宗的根。”陆远景声音冷如寒泉,“他们不种一粒米,不织一寸布,却掌控万民生计。钱庄是他们的嘴,高利是他们的牙,咬住凡人咽喉,吸的是精血,炼的是丹药。你以为他们在放贷?不,他们在收魂。”
风忽然止了。
连远处野犬的低吠都消失了,仿佛天地也在倾听。
秦九皱眉:“可我们只有七人,三把残剑,两道破符。你要掀翻整个大良国的金融命脉?那可是连皇族都不敢动的‘金脉体系’。”
“所以才要从根上烧。”陆远景站起身,将《血利簿》轻轻抛入尚未熄灭的火堆。火舌猛然一卷,金粉小字在烈焰中扭曲、焦黑,最终化作灰烬飞散,“我们不抢钱庄,不杀掌柜。我们要让全城的百姓,自己把钱庄——砸了。”
众人一怔。
陆远景望向灰市深处,那里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是乞丐、是奴工、是被卖身的妇孺,是被利贷压垮的商贩。他们不敢出声,却一直在听。
“明日清晨,放话出去。”他缓缓道,“就说天宝钱庄暗中勾结血息宗,以活人精血炼制‘血元丹’,每借出一两银子,便要取借贷者三日寿命。而那些逾期未还者……魂魄已被炼成‘血傀’,永世为奴。”
秦九瞳孔一缩:“这是真的?”
陆远景冷笑:“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信不信。”
他抬手,指尖轻点自己面具边缘,那“千面”微微一颤,竟在月光下浮现出一张全新的脸——不再是中年郎中,也不是年轻侠客,而是一个面容悲苦、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脸上刻满风霜,左眼失明,右臂残缺,正是城中常见的“血傀”模样。
“我,会成为第一个站出来控诉的人。”他低声道,“一个‘被炼过魂’的幸存者。”
风再度卷起,灰烬如黑蝶纷飞。
远处,天宝钱庄的鎏金匾额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宛如神殿。可就在那一瞬,一道幽蓝的微光从废墟中升起,像是一颗沉睡的星辰,终于睁开了眼。
——风暴,已在无声中酝酿。
灰烬未冷,人已散去。七道黑影悄然没入灰市纵横的巷陌,像七滴墨落入干涸的河床,无声无息。唯有陆远景伫立原地,任风卷残火撩动衣角,他缓缓抬起手,将那枚“千面”面具彻底覆上脸庞。皮肤与面具接触的瞬间,仿佛有细微的刺痛蔓延开来,如同灵魂被重新雕刻。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半分锐利,只剩浑浊的哀恸——那是一个被命运碾碎后侥幸残存的凡人之眼。
三更天,城西“贫骨巷”传来哭嚎。一个断臂男子跪在泥泞中,抱着一具孩童尸首,嘶声控诉:“天宝钱庄!你们收了我五十两银子的债,竟要我儿子的命!他们说……说逾期三日,魂魄便被炼进了丹炉!我儿昨夜还在喊爹,今早已没了气息,脸上还带着青黑之色——那是被抽了精血的征兆啊!”
围观者渐多,皆是衣衫褴褛的底层百姓。有人认出那男子是旧日卖豆腐的陈三,素来老实本分,如今却形如疯癫。有人低声议论:“听说血息宗真有这种邪术……以寿元为息,以魂魄为质……”
“可咱们借的银子,不也都写着‘利滚利’吗?”
“你傻吗?天宝钱庄的契据上,可从没写过‘还魂’二字!”
消息如瘟疫般蔓延。天未亮,城南“断指桥”边,一群被逼卖地的农夫抬着三具尸体游街,尸体脖颈皆有暗红符印,正是传说中“血傀”的标记。领头老汉哭天抢地:“他们说只要签了‘活押契’,就能多借三月粮钱……可我儿子签完当晚就疯了,嘴里念着‘还钱……还命……’,今早断气时,嘴里竟吐出一枚金牙——和天宝钱庄掌柜嘴里的那颗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秦九藏身于一座破庙,手中摩挲着半枚残破的青铜符牌。符牌上刻着“血利归宗”四字,背面却有一道极细的裂痕,裂痕中嵌着一粒微不可察的蓝晶。他瞳孔微缩,低语:“幽蓝之光……原来如此。那夜金牙楼爆炸,并非火药所致,而是有人引爆了‘魂核’——血息宗用来储存精魂的秘器。”
他猛然抬头,望向庙外:“陆远景,你根本不是要毁钱庄,你是要借百姓之手,逼出藏在金融体系背后的‘血宗真核’。”
话音未落,庙门“砰”地被撞开。一名少年踉跄而入,满脸血污,手中紧攥一卷染血的麻布。他喘息道:“陆……陆先生,我按您说的,把‘血傀证言’贴满了十八坊!还有……还有城东的‘义仓’开始放粮了!说是天宝钱庄‘主动’捐的,可粮袋上印的字号……是咱们伪造的‘血息宗密令’!”
秦九猛地站起:“他竟连官府都敢利用?”
“不是利用。”陆远景的声音从庙梁上传来。他坐在横梁之上,身影隐在黑暗里,只余一双眼睛如寒星闪烁,“是借势。官府怕民变,百姓怕炼魂,而我们——只须点燃那根引信。”他跃下梁柱,接过麻布卷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列着数十个名字,皆是天宝钱庄的借贷人,旁边标注着“可动”“可煽”“可为眼线”。
“七人之力,掀不动金脉。但若让整座城成为我们的棋子……”他指尖轻划名单,声音如刃,“那就不只是砸钱庄,而是——斩龙脉。”
秦九沉默良久,忽然道:“你为何选我?”
陆远景终于回头,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扬起:“因为你曾是刑狱司最懂‘证据’的人。而今,我要你帮我做一件最不讲证据的事——造一场真到无法否认的‘谣言’。”
风穿庙堂,残幡摇曳。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天宝钱庄紧闭的朱漆大门上。门环之上,不知何时被钉上了一张黄纸符,上书血字:
“血债血偿,三日为期。”
续写小说片段:
晨光如刀,割开灰市上空的雾霭,那张钉在天宝钱庄门环上的黄纸符在风中猎猎作响,血字“血债血偿,三日为期”宛如一道诅咒,烙进每一个路过的百姓眼中。
街角茶肆,说书人已换新词:“话说那夜火起,不是天雷,而是冤魂索命!七道黑影,乃上古判官遣下的‘烬行者’,专斩贪墨之脉,断那吃人之息!”茶客们听得脊背发凉,却仍有人冷笑:“判官?我只看见一群疯子,拿命去赌一口怨气。”
可没人注意到,说书人袖中滑落一枚青铜符牌,与秦九手中那半枚,纹路竟完全吻合。
破庙内,陆远景已将麻布名单烧尽,灰烬如黑蝶纷飞。他望着秦九,声音低沉却如铁锤砸地:“三日内,我们要让‘血息宗’从传说变成公案,让天宝钱庄的每一两银子,都沾上人命的腥气。”
“可官府不会坐视。”秦九皱眉,“刑狱司已调集巡骑,城门封锁,只等一个由头,便要清剿‘乱党’。”
“那就给他们一个由头。”陆远景缓缓起身,走向那少年信使,“你去城南义仓,把那批‘捐赠’的粮袋全部剪开——把里面的‘血息密令’换成真正的借契副本,让百姓亲眼看见,他们借的不是银子,是寿元。”
少年一怔:“可那会暴露我们……”
“就是要暴露。”陆远景嘴角微扬,眼中寒光一闪,“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贼,是债主。是被炼魂、被抽血、被活埋的债主,来讨债的。”
秦九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早就在布局……从炸金牙楼那夜起,你就没想过活下来。”
陆远景不答,只是抬手,再次抚过“千面”面具。这一次,面具竟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与他血肉相融。他低语:“我本就是个死人。三年前,他们烧毁我全家祠堂,把我的名字刻进‘亡契名录’时,我就该死了。可我没死——因为我得亲眼看着,那座用万人白骨垒起来的金脉,如何崩塌。”
话音未落,庙外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人,而是一队。铁靴踏地,节奏整齐,是刑狱司的“铁鳞卫”。
秦九瞬间抽刀,刀光如霜:“来得真快。”
陆远景却依旧静立,只轻轻将那半枚青铜符牌放入秦九手中:“若我被捕,你便去‘幽蓝巷’第七口井下,取出‘魂核残片’。那里,埋着血息宗真正的命门——也是他们操控金融命脉的‘源契’。”
“你到底是谁?”秦九嘶声问。
陆远景终于回头,面具裂开一道细缝,露出一只布满疤痕的眼睛:“我是他们最怕的债——一个不肯被炼化,还敢索命的债。”
庙门轰然被撞开,铁鳞卫如潮水涌入。陆远景立于中央,不闪不避,只缓缓举起双手,任铁链缠上手腕。
可就在锁链收紧的刹那,他忽然低笑出声:“你们以为,抓了我,就能平息这场火?太迟了……你们听见了吗?”
风中,传来全城的哭嚎与怒吼。
城西,陈三抱着孩童尸体,率百人围堵钱庄;城南,断指桥上农夫点燃借契,火光冲天;城东,义仓前百姓高举染血借据,齐声高喊:“还魂!还魂!还魂!”
铁鳞卫统领脸色铁青:“这……这不是暴动,是起义!”
陆远景被拖走前,最后望了一眼破庙梁柱——那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暗红符印,形如眼睛,正缓缓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