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灭掉大良国,前路注定荆棘丛生,而其中最如磐石般难以撼动的阻碍,便是盘踞于国脉之上的血息宗。
修真国的阶级森严,远胜于两大帝国。在这里,修仙者御风踏云,一念动山河;而凡人,不过是在尘埃里蠕动的微尘。奴隶主尚知惜工具之用,可修仙者看凡人,连蝼蚁都不如——踩死了,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腥甜,那是血息宗炼制“血元丹”时从深山秘窟中渗出的气息,像是腐烂的梅花混着铁锈,在风中飘荡,闻之令人作呕,却又让人莫名心悸,仿佛灵魂都被那气味勾走了一角。
夜幕低垂,残月如钩,悬在大良国都城“天阙”的上空。整座城池被一层淡淡的灰紫色雾霭笼罩,那是血息宗布下的“摄魂瘴”,专为监控城中异动而设。街巷间灯火稀疏,偶有巡逻的血袍执事御剑掠过,衣袂破空之声如刀划布帛,留下一道道猩红残影。他们的腰间挂着银铃,每响一声,便意味着又有一名“可疑之人”被锁定。
陆远景一行人藏身于城西最混乱的“灰市”——一条横贯地下黑市与乞丐窝的狭窄巷道。这里污水横流,腐臭扑鼻,墙角爬满泛着幽绿荧光的霉斑,像是无数双在黑暗中窥视的眼睛。破败的屋檐下,流浪汉蜷缩在草席中,面黄肌瘦,眼神空洞,连呼吸都带着颤抖,仿佛连梦里都怕被血息宗的“摄魂铃”惊醒。远处传来酒肆里醉汉的嘶吼与女子凄厉的哭喊,夹杂着某种不知名妖兽被宰杀时的哀鸣,回荡在狭窄的巷弄间,久久不散。
他们被血息宗与腾孝两面夹击,如陷泥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破局之法,唯有藏——大隐隐于市,藏身于万人之中。
可如何藏?他们来自另一个时代,衣着、谈吐、举止皆与这古老国度格格不入。青石板路上马蹄踏过,溅起的泥水带着陈年血渍的暗红;茶馆里说书人拍案惊堂,讲的是“血祖降世,镇压凡尘”的神话,听众跪拜如潮。这种时代割裂感,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在陆远景的心上。他站在桥头,望着河面漂浮的纸灯,每一盏灯都写着一个凡人的名字——那是他们向血息宗献祭寿命的凭证。火光摇曳,映在他眼中,却燃不起一丝温度。
“我们必须融入。”陆远景低声说,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于是,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千面。
那是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初看时无色透明,仿佛一片凝固的雾。可当它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便如活物般缓缓贴合,泛起一层极淡的虹彩,像雨后蛛网上的露珠,折射出变幻莫测的光。面具表面浮现出细微的纹路,如同血脉搏动,又似符文流转。它不单是遮掩容貌,更是扭曲感知的奇物。
戴上“千面”的刹那,陆远景的身影在灯火下微微扭曲。前一秒,他还是个满脸风霜的中年游方郎中,背着药箱,眼神浑浊;下一瞬,在路过的乞丐眼中,他却成了个眉目清俊的年轻侠客,腰佩长剑,步履从容;而在暗处监视的血息宗眼线看来,他不过是街边一个佝偻的老乞丐,正低头捡拾别人丢弃的馒头。
千面,根据观者的认知与刻板印象,自动幻化出最“合理”的模样。
街角的风突然变了方向,带来一股烧焦的符纸味,混着远处丹炉中炼药的硫磺气息。陆远景站在昏黄的灯笼下,光影在他脸上流转不定,仿佛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却在某一瞬,分裂成了三个不同形态的轮廓,随即又归于虚无。
“从现在起,我们不再是逃亡者。”他轻声道,指尖抚过面具边缘,那触感冰凉如寒玉,却又隐隐搏动,仿佛与他的心跳同频,“我们要成为这大良国的影子,潜伏在血息宗的眼皮底下,等一个——将它彻底撕碎的机会。”
风起,灯笼熄灭。整条街陷入短暂的黑暗。
唯有那张“千面”,在月光下泛着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幽蓝微光,像是一颗蛰伏的星辰,正悄然酝酿着风暴。
夜幕如墨,沉沉压向大良国的坊市街巷,青石板路被残月割裂成一片片冷霜色的光斑,仿佛铺满了碎银,却又透着刺骨的寒意。风从窄巷深处卷过,带着腐木与陈血混合的腥气,偶尔掠过墙角未干的血迹,那暗红早已发黑,像是一道道被遗忘的咒印,烙在斑驳的砖石之上。陆远景立于废墟中央,玄色长袍猎猎,衣角沾着一缕未尽的火灰,随风轻扬,如同死神的幡旗。他脚下,是横七竖八倒卧的江湖刀客,个个面色青紫,腕骨断裂,怀中的钱袋早已空空如也。
此前,他们还盘踞在城南“金牙楼”放贷收利,利滚利如毒蛇缠喉,逼得平民卖儿鬻女。可今夜,金牙楼已成焦土,梁柱歪斜,余烬仍在冒着幽蓝的火苗,映照出墙上扭曲的人影,宛如地狱图卷。空气中弥漫着焦木、铁锈与胆汁呕吐后的酸腐味,令人作呕。远处传来几声野犬低吠,却不敢靠近,只在暗处逡巡,仿佛也感知到此地已非人间市井,而是修罗场。
陆远景缓缓抬手,指尖一抹血珠滑落,坠入尘埃。他不擦,也不看,只是凝视着远方那座灯火通明的“天宝钱庄”——那是大良国三大钱庄之一,金碧辉煌,檐角鎏金兽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宛如巨兽的獠牙,吞噬着无数人的性命与希望。
“高利贷?呵。”他低语,声音如寒刃刮过铁甲,“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差事。无论是修真国还是两大帝国,这样的蠢货真是屡见不鲜。”
他身后的黑影中,陆续走出数人,皆是随他逃亡至此的旧部。有人断了一指,有人脸上带着烧伤的疤痕,眼神却如狼似虎,死死盯着地上那些被缴获的钱袋与账本。一人翻开账册,纸页沙沙作响,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人名与债务,有些名字已被红笔圈起——那是“死账”,意味着人已亡,债却未清。
“老大,这些账本怎么弄?”曹问用沙哑的说道,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
陆远景不屑的说道:“烧了呀!留着干嘛?咋的?你想代替他们呀!”
曹问弯腰拾起一卷染血的契据,轻轻一抖,纸页哗啦作响,如同招魂幡在风中招展。“老大你是知道的,虽说我也做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高利贷这种事我是不干的。太损阴德了怕遭报应。”
话音落下,一道惊雷劈开天际,照亮了陆远景半边脸庞。那是一张冷峻到近乎无情的脸,眉峰如刀,眼底却藏着焚城的火。雨,终于落了下来,起初细密如针,转瞬便成倾盆。雨水冲刷着血迹,将青石板染成淡红的溪流,蜿蜒流向城中下水道,仿佛整座城都在默默饮泣。
可陆远景不避,他站在雨中,如同一尊从地狱归来的阎罗。他身后,众人俯首,眼中燃起狂热的光——他们不再是逃亡的蝼蚁,而是即将在黑暗中崛起的掠食者。
快钱之道,从来不在阳光之下。
而在血与火交织的暗巷深处,在人心最贪婪与最绝望的缝隙里——那才是权力的源头,也是生存的唯一法则。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旧秩序的残骸。而新的规则,正随着陆远景的脚步,一步步踏进大良国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