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指令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在夜色中漾开无声却迅疾的涟漪。
津州港外,那片被称为“鬼哭湾”的险恶水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迎来了它注定不平凡的一天。
数条看似破烂的小渔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湾内,借助嶙峋礁石的阴影完美隐藏。
船上并非真正的渔民,而是监察司最精锐的水上好手,以及一队擅长攀岩近战的暗探。
与此同时,津州港内,崔家商队租赁的那处偏僻仓库周围,所有的出入口、制高点,都已被便衣的监察司探员牢牢控制。
码头上,几艘看似等待装货的平底船悄然移动,堵住了可能的水上逃路。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然悄然收紧。
叶明在京城国公府的书房内,一夜未眠。烛火摇曳,映着他沉静却锐利的面容。
他面前摊开着海图和津州港的布局图,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轻轻敲击。所有的部署都已发出,现在,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这种等待,最是磨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深蓝,继而透出鱼肚白。远处传来隐约的鸡鸣。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扑翼声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一只灰色的信鸽,如同利箭般穿过刚刚微亮的天空,精准地落在了窗棂上,腿上绑着的竹管颜色鲜红——代表最高紧急等级!
叶明的心猛地一跳,几乎瞬间起身,快步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解下竹管。
他的手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拔开塞子,倒出里面卷得紧紧的一小卷纸条。
展开,上面是监察司特有的密码符号,但叶明早已烂熟于心。
他快速译读着,瞳孔骤然收缩!
“丑时末,鬼哭湾。目标船‘浪里鲨’号趁夜入湾接货。我等伏击,遭遇抵抗,格杀顽敌七人,俘五人。起获精铁矿石十三箱,约三千斤。”
“现场查获交接账簿一本,内有津州仓暗记及…崔氏二房印鉴!津州仓同步行动,控制崔家管事及伙计共十一人,搜出往来密信及…北狄王庭信物!”
成了!人赃并获!不仅抓到了现行,起获了铁石,竟然还查到了直接指向崔家核心成员的印鉴,甚至牵连出了北狄王庭!
叶明猛地攥紧了拳头,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多日来的压抑、等待、筹划,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爆发性的回报!这条隐藏在深处的毒蛇,终于被揪住了七寸!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一瞬,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印鉴可以伪造,信物可以栽赃,对手极其狡猾,绝不会轻易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他立刻提笔,写下新的指令:“严加看押所有俘虏,分开关押,突击审讯,核实印鉴信物真伪。
账簿、密信原件火速密封送京。封锁消息,暂不外泄。”
信鸽再次携带着指令,冲入渐亮的天空。
叶明再也无法安坐。他在书房中踱步,思绪飞转。
人赃俱获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较量。
如何在朝堂之上揭露此事?如何应对崔家及其党羽疯狂的反扑?如何确保铁证不被破坏或扭曲?
天光大量时,又一只信鸽带来后续消息。
俘虏在分开突击审讯下,心理防线崩溃,尤其是那个崔家二房的管事,供认不讳!承认多次利用商队掩护,与鬼哭湾的走私船接头,转运“特殊矿石”前往北方,交接对象是“北方的朋友”,并指认了那枚印鉴确为二爷(崔家二房主事人)心腹交予他用于核对账目的信物!而那北狄王庭的信物,经初步辨认,极可能为真!
铁证如山!
叶明深吸一口气,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
他需要立刻进宫面圣。
然而,就在他准备更衣之时,管家匆匆来报:“三少爷,宫里的王公公来了,宣陛下口谕,召您即刻入宫议事!说是…朝会上出了大事,崔阁老当庭晕厥,现在乱成一团!”
叶明目光一凝。崔阁老晕厥?是真是假?是得知事情败露后的急火攻心,还是…又一出苦肉计,想以此搅乱局面,拖延时间?
无论如何,宫里的召唤正合他意。
他迅速换上朝服,将最关键的那几张译好的密报仔细收入袖中,神色平静地走出书房。
皇宫,金銮殿。今日的朝会气氛果然极其诡异。
龙椅上的李云轩面沉似水,目光扫视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
崔阁老并未在场,据说已被抬回府中医治。但崔氏一党的官员们个个面色惶然,或窃窃私语,或低头不语。其他官员则大多面露疑惑,显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
叶明步入大殿时,几乎所有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探究,有惊疑,有忌惮,也有不易察觉的期待。
皇帝见到叶明,直接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叶爱卿,来得正好。方才朝会上,有御史风闻奏事,言及北疆军械、江南工坊诸事,语多牵强,竟致崔老爱卿急怒攻心。”
“朕甚为忧心。你于兵部,又兼管新工之事,于这些关节最为清楚。朕命你,将所知实情,当庭奏来。”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看似让叶明解释北疆和江南之事,实则给了他一个当众发言、引出重磅炸弹的绝佳机会。
叶明心领神会,出列躬身,声音清晰沉稳:“臣,遵旨。”
他先是简要回禀了北疆黑石堡之战的情况,强调了敌军装备之精良异常,疑似获得外部精铁支持。接着,又阐述了江南工坊核查结果,用数据证明了工坊并非与民争利,而是惠民之举。
这些都是铺垫。殿中群臣大多已知晓这些,虽然听得认真,但并未太过震动。
然而,叶明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而锐利:“然,臣近日协同有司,查办一案,方知北疆狄虏刀剑之利,来源蹊跷;江南谣言之风,根源叵测!其背后,竟隐藏着通敌叛国、资粮于寇之滔天恶行!”
“哗——!”朝堂之上瞬间一片哗然!通敌叛国?这罪名太大了!
叶明毫不理会周围的骚动,继续朗声道:“经查,以崔国公府二房崔琰为首一干人等,勾结沿海匪类,利用海上私港,将我朝严禁出境之精铁矿石,大量走私北上,资助于北狄王庭!”
“昨夜丑时,监察司已于津州外海鬼哭湾,人赃并获!起获私铁三千斤,擒获双方人犯十数人,查获往来账簿、密信及…北狄王庭信物为证!其行径,令人发指!其罪孽,罄竹难书!”
他每说一句,朝堂上的惊呼声就高一分。当“崔国公府二房”、“精铁三千斤”、“北狄王庭信物”这些词接连抛出时,整个金銮殿如同炸开了锅一般!
崔氏一党的官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有人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其他派系的官员也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走私牟利也就罢了,竟然直接资敌?这简直是自掘坟墓!
“叶明!你…你血口喷人!”一个崔氏门下的御史哆嗦着手指,厉声尖叫,却显得色厉内荏。
“臣,是否有血口喷人,证据即刻便到!”叶明毫不退缩,从袖中取出那几张密报译文,高高举起。
“此乃监察司现场查获之账簿关键页影本及初步口供译文!请陛下御览!所有原始物证、一干人犯,正由精锐押送,驰骋来京!”
李云轩身边的内侍立刻上前,接过叶明手中的纸张,恭敬地呈送御前。
李云轩仔细地看着,脸色越来越沉,最终猛地一拍御案!
“砰!”的一声巨响,震慑了整个朝堂。
“岂有此理!”皇帝的声音如同寒冬冰凌,蕴含着滔天怒意,“国之蛀虫!民之巨贼!竟敢如此!朕…朕真是看错了人!”
李云轩的震怒,以及叶明拿出的初步证据,几乎已经奠定了基调。崔家,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叶明立于殿中,感受着四周各种复杂的目光,心中却异常平静。
风暴已起,唯有乘风破浪,直至将这艘腐朽的大船,彻底击沉!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崔家的反扑,必将疯狂而无所不用其极。但他已握有王牌,无所畏惧。
朝会在一片极度震惊和混乱中结束。
李云轩下令,即刻封锁崔国公府相关院落,所有涉及人员一律停职查办,此案由三司会审,叶明协同监察司主导侦办!
叶明领旨,走出金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