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中应答的那位库官姓李,是三人中资历最深、年岁最长者。平日若遇上官问询,概由其出面应对,此番亦然。
作为御药房的老人,李库官方才进殿突遭剥去公服,虽暗自惊心,甚至都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却也还是极快收稳心神,镇定应对天子问话:
“回皇上,微臣不才,在职数年,经手的参品虽不及医官了解详细,却也知无论日常熬汤制丸的中品,抑或急病救险所用的老参,只要未经取用且存放得当,纵使附毒,亦能数年不露痕迹。”
李库官全然不知自己在答话间不经意流露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又因距离稍远,没能瞧见座上天子在听完他这一番话后极快地皱了下眉头。
而天子在一个明显的停顿后,复以冷了几分的目光重新看向李库官,开口已是一字一顿:
“数年?你可知这么说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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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送入皇城之物,无论是遵旨采买抑或友邦邻国进献,归库前皆得多重细筛检视。
其中以食材、药材两个门类尤其严苛,需得经不同方法验查后方能最终收纳。
至到存放保管,论规则要求最繁复者,当属贵重药材,至少得是双人监管,非单一官员说了算。
之所以此一项格外严格,除源自物品本身珍贵难得,更因齐国无合适气候水土,无法自产似人参鹿茸这类贵重药材,但自外收来的东西,也在无形中持续加剧管理者的安全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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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其余两名库官竟都不约而同打了个激灵,本就垂低着的脑袋,一时间好似又再往胸前贴近半分。
至于李库官,虽说他是从自身职责出发,诚实以告,但天子所提言下之意他心知肚明,自然也就不奇怪天子的语气为何突然变得冷硬。
诚然,有些东西就得讲求时机,时机不对时,那层窗户纸是不能碰的,别说戳破,就是稍有裂纹,也足以引发大面积的牵扯和震荡。
于是乎,李库官紧接着便就再对天子长身一揖,自认妄言无礼,求天子开恩见谅,而后便就学着那两人将头低下,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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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刚才就被天子留在身侧站着的吕意,看似表情平静地听着君臣对话,实则内心早有波动。
若论谁人可以更轻松地亲近天子本人,身为总管大太监的吕意,很自然地就将太后排于首位,而自己位列第二。此为现实。
可一旦细究天子对官员的信赖,却又觉着自己还不及阶下这三人。
也不知从几时开始的,药材库官这么个小小职位,却在众多官员心目中染上一层特别的色彩——不能直达天听的七品小官,很显然不是谁来都行,就现有这三位,却都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很多年,可见除能力极佳,其人品行亦得是一等一的好。
毕竟他们手底下统管之物,可是要入君王口腹的,但凡有个歪心思,说随时动摇国本也不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