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再次冲门外喊了“云珠”,这次门还是像刚刚那样,先开一条缝,只有声音传来:“夫人您吩咐。”
“你进来。”
云珠遵命推门,低头走进,却只迈过门槛便就站定:“夫人。”
顾清视线一动,发现云珠的发型似与刚才不同,但又不是全变。早先只是齐整梳了平顶髻,这会儿则分出鬓发梳成环状,垂于颊旁,搭配先前的髻,论说起来倒还更显稳重,故而也未多言,只吩咐道:
“去请太太的丫鬟来。”
适才母女说话,柳氏也将自己的随行丫鬟支开做事,这会儿还不见回来,云珠便就点头应声,退出屋去,转身顺着廊道来至前院偏堂。
虽说云珠原就这家丫鬟,但一样七年未归的她,此时也不好随意乱走,便就来了偏堂,让这次被调来这边伺候的顾家丫鬟去找。
云珠也注意到了安静坐于偏堂的吉娜,自刚才一走进,她就发现对方的视线一路都在追随着自己。
等到这边交待清楚,找人的丫鬟离开,吉娜也才走近前来,虽不说话,目光却直直落在云珠新梳的鬓边垂髻上——青丝旋拧成环的垂髻,还真十分巧妙地将刚刚弄出来的伤盖在下面。
云珠对此反应却也只是平静回看一眼,转身就走。
柳氏的随行丫鬟很快被找回。
母女又再讲了两句闲话,柳氏这才起身离开。
顾清坚持陪送出到小院门口,目送母亲完全走出视线范围,才再转身回进正房,却未继续在前厅停留,而是熟门熟路走入内室。
云珠一路陪同,见小姐在镜台前坐下,便也很自然地似平常那般站至身后。
这边顾清对镜瞧着,视线却似有若无地往镜中照出来的另外那个身影上飘,少顷,才慢悠悠道:“帮我卸了妆发,我也好好躺一下。”
云珠仍低头回话,应了声“是”便就利索地帮着顾清把发髻松散下来。
顾清一边看着镜中映出的那双灵巧的手,慨叹道:
“以前我总还觉着咱们齐国的女子妆发过于繁琐,去了南理才发现,真到节庆隆重,南理那满头的发饰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还好当年把你带在身边,真要指望别人,只怕半天也弄不了一半。”
云珠表情平静,轻轻应了声“小姐过奖了”。
说话间,长簪、短钗、篦子等数样小物便陆续被从发间卸出并整齐排放在桌上,真就全赖梳者手巧,这些固发的小物都被巧妙藏于发中,最后示人的不过是一个光洁素净的反绾髻。
满头青丝松散披下,顾清抬手抚着后颈,微微往后仰脖,道:“帮我按一下肩。”
云珠却在此时弯下腰来,小声回道:“小姐仔细,您这会儿不宜按肩。”
顾清闻言身体一滞,反应过来,重新把手放下,再缓缓起身,回转走向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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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将近酉时,休歇醒来吃了点东西后,顾清便又重新装扮起来,待一切准备停当,已是酉时三刻,顾清复由云珠陪着,缓步前往花厅。
为远途归宁的女儿办的接风洗尘宴,实则也是展示与联结的机会,是以除了自家人,生意伙伴也要进行邀约。
但,不比其他商贾会有相对固定的合作伙伴,顾家的酒楼餐饮是反过来给各方人士提供场所的,像今天这种宴席,以请谁不请谁,却也要当心。
这边顾清远远就已听着有轻柔雅乐悠扬,待到转进,见花厅已席开三桌。
左右两张略小桌子坐的都是顾清已见过的姨娘和孩子们,居中主桌也已有人落座,除去居中主座的父母外,挨着父亲一侧坐开的,除两名此次归宁的随队礼官外,还有一名老者是顾家老店的大掌柜,另有两人则是完全的生面孔。
见顾清缓步走入,左右两桌人又都自觉起身,弟妹们轻唤“姐姐”,姨娘们行礼称呼“大小姐”,顾清皆以微笑颔首为应,如此走近主桌,却是先向父母躬身行礼,道:
“女儿拜见父亲、母亲。”
顾铭德稳坐主位,面带微笑安然受礼,方才抬手翻掌,从最近那位开始,逐一介绍起来:“这两位,女儿当已熟识,这一路上多得两位礼官大人护送,十分辛苦。”
顾清见礼,两位礼官欠身还以半礼。
紧接着介绍的两人,正是顾清不认识的两人。
先是那名瞧着与顾铭德年岁相仿的续了短须的中年男子,因是坐着,顾清只能瞧见穿的似是直袍,戴一顶方巾,通身儒士气派。
就听顾铭德道:“这位是掌都城酒榷的府令严大人。”
顾清见礼,清楚说道:“小女子归宁,多谢严大人拨冗赏光。”
就见严大人微笑点头:“顾小姐多礼了,私人家宴,无需以职称之。”
再是那名显见年轻的男子。
就听顾铭德声音响起:“这位是于公子,为父的忘年交,掌得一番家业,年轻有为啊。”
顾清目光一动,已觉这位几乎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单就可以瞧见的上身服饰,几可断定此非一般人家,束发顶冠,眉清目秀,当真贵公子的模样,但触及对方目光的瞬间,却又让她无来由地冒出些别的念头,只一时摁住,平静地欠身见礼:
“多谢于公子赏光。”
于公子业已起身,朝顾清拱手行礼,开口时声音竟是沙哑:“不敢当。于某承顾老爷盛情,特来恭贺顾小姐归宁。”
闻听声音,恰好垂眸的顾清不觉心头一疑,却也未动声色,再抬眼时,那位于公子已重新落座,而父亲的声音已到了另一位:“这位你也当记得,严掌柜。”
这位掌柜跟随顾铭德多年,说是看着顾清长大也不为过,是以顾清看去的目光,最为自在坦然,随即见礼并道:“多年不见,严掌柜身体康健。”
落座末席的严掌柜胡子花白,闻言捻须大笑,爽朗非常:“早就听老爷说了大小姐不日归宁,老朽可是念叨多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