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来客,顾清这才走回母亲柳氏旁座,稳当坐下,与严掌柜的末席空开一座。
开席之后,前庭丝竹乐音依旧轻柔,气氛悠然,严掌柜虽是在座年岁最长,却也爽快,零散关于南理人文风情的提问皆是由他来提,顾清也不扭捏,对于两国习俗的不同亦是大方介绍,其余人也不时接话,谈论,气氛倒也自然轻松。
不觉席时过半,旁桌年幼的弟妹一看就有点坐不住,顾清看在眼里,却也不忙,转身主动对着父母开口道:
“父亲,母亲,南理擅舞,有为喜庆年节‘祈福’之用,此番女儿归宁,特命人备得此舞,献予二老,祈祝家人康泰,族落平安。”
且不说主桌众人反应,顾清这话说得响亮,旁桌的孩童一听有舞可看,登时眼睛大亮,碍于场合不敢欢腾,只那一个个小脑瓜都已经偷偷摸摸地转往前庭看去。
顾铭德哪里看不到孩子们的反应,大笑着应承。
顾清朝云珠使个眼色,云珠转身退去。
片刻之后,当云珠重新回到花厅之中,前庭乐班也已悄然退开。
率先登场的,是八名身着南理特色服饰的少女,皆是薄纱覆面,其中一人手持一叠竹板似的薄片,另外一人两手各拿一段竹节,两持物者退坐左右,随着抖手摇响所持竹片,如雨密响的声音立时传出,而当两个竹节相互一击,竹片被立时摁下。
沉寂不足一瞬,已为清脆铃响接上,却见剩余六人,紧衣窄袖,间色筒裙,三人两行齐列,赤足踏地跳跃发出的闷响,竟成声律,顿足的沉声合以铃铛的清脆,乍听突兀,再自听下去,竟也别有一番趣味。
花厅之中主桌众人及各位姨娘尚能安静欣赏,那一桌小童却已窸窸窣窣,怀瑛几次想要大胆往外瞧,却都被哥哥怀瑾以眼神制止,而若涵若汐这对双生姑娘,若涵虽不及怀瑛岁数,却明显无视哥哥怀瑾,不一会儿就已整个掉转身子,手巴住椅背,跪在椅里直着上身往外看。
正当大家都以为舞蹈音律已然如此,却又听得那竹片声音再起,而六个跳跃舞动的少女又再退开,半蹲为圈,而后竹节响,竹片歇,铃再起,只这次铃声,明显比刚才六人登场时来得更响更密。
只这回来的却只一人。
仍是一名少女,衣装与那六人一样,只色泽更为浓烈,靛蓝底色的衣裙,以彩线绣满异域图形,舞动间一时未能看清图案为何,但那鲜艳的色彩随着舞者的不停跳跃而似彩色光纹在半空游动。
而比之那六人明显素净的外饰,这位独舞才是真正的南理装扮。
发梳多辫,盘于头顶,只辫梢故意集中露出,一顶银质头冠,满布凸起的银泡,居中錾刻孔雀纹样,头冠一侧插着一簇完整的孔雀翎毛,头冠下缘垂挂一排覆住前额的小银铃,间以由红色珊瑚珠及蓝绿松石串成的流苏,随跳跃而飞舞。
独舞少女覆去半面,却是露出一双美目,以胭脂顺着眼尾向上拖抹出一道飞扬的粉彩,使得原就大而亮的眼睛又添一份夺目,似要在每次垂眸抬眼间,勾魂摄魄。
两个硕大的圈形银耳环复垂小银铃,因少女的覆面纱只掩至下巴,跳跃中耳环也不致勾到面纱,倒还引得别人又再注意到那层层叠叠的银质绞丝项圈,大小足有六七个,每个虽单系一铃,碰撞响动间,又是一种加力。
随着少女在跳跃间不时靠近花厅桌席,所有人的目光也很自然就都被那一身亮闪闪吸引过去,孩子们早都不知几时已经纷纷离开座位,最大胆的若涵已经把着门框,恨不能下次人再跳过来时就要上手去抓那般。
怀瑛也终于忍不住“哇”地拍手,甚至转过身去抓着试图拦她的怀瑾,又蹦又跳。
而当少女第二次退回舞群之中,竹片声再起,只是这次竹片未停,竹节伴响,而其余六人也就着半蹲的姿势摇动手臂,抖响臂环上的铃铛。
独舞少女在极短的静止之后,换了一种舞姿。
这次未如之前那般热烈地舞动,只是站定在原地,随着每次竹器铃铛响起,婀娜摇动,整个人似向上生长那般,一次又一次地往上探长身子,伸展手臂,至到此刻,上臂的象牙镯,腕部的铃镯,戴在指间造型夸张的兽戒,也才一次次展示出来。
竹器和铃铛的声响,竹响利落,当止即止,铃铛多而密,并未完全止歇,好似一番“树欲静而风不止”,再伴以不停舞动的人身,即便全程没有一人发出人声,却自成一幅大自然的风景绘,人在这个时候,全然融入景中。
而花厅中的众人,小童雀跃,大人们却都不知几时已不自觉屏息凝神,不知不觉中全情关注于前庭中那个算不得高大的身影。
当最后一阵密集的竹片响过,最后三声重重的竹节互击,风止,树静,鸟歇。
独舞少女甚至没有停息,立时就跳到花厅门廊前,深躬行礼,再抬起头时,离她最近的若涵,竟觉自己从少女眼中看见闪闪星芒。
这一下,花厅中那几个小孩子已不再管顾场合,若涵一带头,就连怀瑾都被怀瑛拽着,迈出门槛,呼啦啦一下就把独舞少女围在中间。
怀瑛一看少女满头大汗,竟还从自己袖中拿出帕子,红着脸递过去。
少女笑眼一弯,双手接过帕子,才去揭下面纱,而后看着怀瑛笑着说了声“谢谢”,这才一点点擦起额汗。
离得近的若涵这次可算抢了怀瑛的话,“哇”地一声先跳起来:“好漂亮的姐姐啊!”
怀瑛倒没在意这个,她只紧紧盯着眼前少女,看那闪亮的大眼,看那通身闪亮的银饰,终是没有忍住,伸出手去。
少女似也猜到,同时伸出右臂,于是怀瑛的小手就很自然地放在了少女手腕戴的那只挂满银铃的镯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