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去往城西的顾铭德自是扑了个空,好不容易在巷弄间找到那扇不起眼的木门,却被正在屋里切药的药童告知医师出诊去了,便又问说可有交待几时归返。
药童自是知晓医师去向,但也决计不会见个来问的就主动告知,便就只说不知。
顾铭德闻言只得暂时作罢,但还是留下自己的名帖及十两银子,并向药童言明自己乃谁人推荐来寻的孙医师,随即便道告辞,不想转身之时却被药童叫住。
原是药童听到推荐者乃是自家医师的好友,便就叫住顾铭德,却也没有贸然说出医师去向,而是多问一句病者症状,又说若是急症,便不宜在此耽搁。
顾铭德便将于公子喉疾症状讲述一番,药童一听也才点头,便道记下了,待等医师回来,会行转告。
顾铭德又是谢了一番药童,方才转身出门,走出巷口登车。
同往的孙管家对于先后找了两位医师都扑了空表示惋惜。
顾铭德却是十分有把握:“这位孙医生必在城内。”
孙管家问:“老爷何以得知?若在城内,适才药童为何不直言待晚些医师归来即可,何必——”
顾铭德抬手拦住管家话头:
“诊病此等私密之事,哪有鸣锣打鼓闹得众人皆知的道理,医者不可为,病者更不能容,况且你又怎知去的什么人家,若是那些官贵大门,更是越少人知越好。我原也想着此行又不能成,但见药童再问,可见他是知道医师去向,只是不说。”
孙管家毕竟有点年岁,稍稍琢磨,很快也就反应过来,却也感叹一句:“小小药童行事都如此有章法,这位孙医生想来也当不凡。”
至此车内主仆不再说话,安静坐于车内,复往家赶。
.
而上官家中,此时祖孙二人也正陷入短暂的沉默。
云泽既已从祖母话里理出想要的答案,便未再行追问。
老夫人若有所思安静片刻,却也重新回过头来,看着云泽道:“四天后就要迎亲,你这边都准备好了吧?”
云泽的视线不觉向下,嘴上却也依旧应声“准备好了”。
“嗯……”老夫人沉吟一声,缓缓道,“所谓‘一家之主’,可不是娶妻生子这般简单,人事往来,没有绝对的善恶公平,你不算计,不代表人家不算计,字面上的道理,说着容易,却不免空泛,却得真正经历方有实感。”
云泽仍是垂眸,但也还是有回应:“孙儿谨遵祖母教诲。”
“你的两位伯父在朝为官,姑姑们万幸也嫁得不错,但咱们这个家,实是营商起家,你父排行最小,由他接了生意,如今你又要娶那相府的女儿,如此官商之家,外间必是越发咋舌称羡,只你要记着,面上的风光都是给人看的,日子还得自己过,说钱财傍身心不慌,确系事实,但钱总归是死物,如何用,怎么用,始终在于人,都知道这东西‘死不带去’,却也容易忘记疏漏另一件事——钱不等于利益,人活着,钱也并非绝对万能。”
云泽深知祖母要么不说,真要讲上几句,却都真情实感。
此时这一席话,在他听来,的确浅显易懂。但“懂得”和“实感”之间,却还缺一个“经历”,但真正有价值的“经历”又不是人所能安排的,是以他也很快理解到祖母说这样的话,还有另一层“警醒”的用意。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见,上官家这盘生意,如今虽说是云泽的父母掌家管账,但身为长子,早晚也要落在他的肩上。
就不说近几年来,云泽面上还只是协理马队事务,却已有各地商家明里暗里与其搭线联系,至到此次他娶妻,只要听知的,不管收没收到请柬,都会各种上赶着送礼道贺。
他当然清楚,即便自己顶着上官这个姓氏,祝贺人群里,一多半都是奔着他那位未来岳父的身份来的,这般巴结讨好,究其根本,不外乎祖母说的“利益”。
且不说外地商家,就京中各个商门,只要叫得出名号的,有谁是真的缺“钱”?
这些人能走到今天,除了自身琢磨盘算,背后或多或少都会有各种可说不可说的关系,但正如祖母所讲,“钱不等于利益”,真正的着眼点,从来都不是明眼可见白花花的银子。
“孙儿谨记祖母教诲。”
见大孙子来去都是这句,老夫人一时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让他回屋去,但等起身告退,却又把人叫住,补道:
“前日去时,见你屋里就只一个半大丫头在那打扫,祖母知你不喜吵闹,过去也便罢了,如今地方又还大出许多,就从我这边挑多两个去那边伺候吧。”
富贵官宦家的公子少爷,也不用等到成婚,稍只长成,长辈就会给指派丫鬟,其中用意已无需点破。
且不说今天祖母开口,打从以前,父母真就没少给云泽屋里指人。
云泽不好当面驳回,但那些人来后也很快就被他另外安排活计,始终没给寻得机会摸近身边,如今真正每日可以在他房里打扫的,还就只有老夫人那天见到的十二岁的秋荷。
云泽听了,却是回道:“祖母,我日常外出也不常在,屋里留个打扫的已经足够。”
“屋子里进进出出就一个丫鬟,待到新妇进门,看着不成样子。”
云泽又道:“孙儿也在院子外边另外安排那收拾的下人,祖母无需操心。”
老夫人仍不松口:
“要我说,就是你爹太早把你送去马队,有些脑筋你是半点不动,都要成家的人,有些话,你爱不爱听我都得说。
平日在外头,少不得也得有些应酬,领着小厮如何我且不管,到了家,却是得有些东西留给外人看。以往你爹娘指给你的,怎么安排都行,就是屋里一个人没有我也可以不管,既然成了家,却是不能让人来了看着你院子里没人。这个道理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