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经验丰富的医官,在听到云珠报出顾清前次月信的准确时间后,白医官也立刻想到此行登船不久后的那次诊脉。
回想一番,当时他被请去为少夫人诊脉,的确察觉脉象已显细滑,但因兼带浮数而有所犹疑,这也是有实际考量的。
一则此行出发之后,前段陆路天象已不甚佳,至到登船,又遇风雨颠簸,诊脉当日,外头尚且瓢泼大雨,船内自然也无安稳平静之说,如此路途疲累、心神不宁,的确也会引带脉象紊乱。
况且当他询问云珠,对方亦表示夫人食欲正常,无有择食之状,且那日过后,也不见少夫人再有别问,如此倒也摁下心头猜测。
如今看来,当时便是喜脉无疑。只不过孕期过早,脉象尚属轻微,通常需到两三月后方称真正明显——依照云珠所报日期,而今已有七十余天,是以指尖略只一触,脉象清晰可辨。
可至到此刻,白医官依旧镇定,继续从饮食到休息,对途中的各种感受逐一询问。最后才再对着帘内要求再请一次脉。
步障之内,从听得询问月信开始,顾清便以眼神示意云珠,此后的问题,云珠也是对答如流,末了听得再请脉,顾清也未犹豫,只是这次未再以帕覆手,而是直接将手伸出纱帘外。
而相对同在花厅的柳氏,即便此时医官的问询和云珠的回答皆未特意提高声量,听清内容也不是什么难事。
随着医官那声“小的再请一脉”落下不久,柳氏已见医官重新走回自己面前。
这次对视,医官依旧表情平静,却是拱手躬身,对着柳氏深深一揖,待重新直起腰身,方才开口道:
“少夫人喜脉清晰,麒麟送子,天佑双贵,南理杨氏医官,恭贺亲家夫人,恭贺少夫人。”
.
依照昨夜书房一家三口的打算,今天这场诊视,更像一个过场,本意就是借白医官的“口”来道出那一声“喜”。
若依顾家所想,白医官完全可以在第一次诊脉时便开口点破,但他不仅没有这么做,反倒更加谨慎地做出后续“追问”举动。
喜脉本就事实,并无弄虚作假,是以顾家人也没有慌,坦然配合——而这份耐心的“等待”,终是开出最美的花。
柳氏对医官的所谓了解,不过是昨天晚上从女儿顾清口中粗略打听了两句,刚才她对医官说的那几句话,里边也的确包含了对医官的笼络,只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到了最后,却是白医官在凭良心成就顾家。
就白医官最后郑重说出的这几句,贺词有序,用典吉祥,却只有在场顾家人才明白,其分量实则已经超越寻常道贺。
是以此时的白医官在柳氏眼中,已不仅仅是亲家家族里的一位医官。
他不仅帮顾家达成最初目的,亦是用他的职业严谨,为这件事敲下更加坚实的注脚,这份“锦上添花”,也在无形中为顾家减轻了某种自证的压力。
.
这边柳氏终于等到想要的话,脸上的笑容却也发自内心,双手更是不自觉合十在前,随着目光先往步障那边看去,人也深吸一口气,可这努力平复激动的模样,却还是被抑制不住的嘴角笑意暴露了内心的欣喜。
又是一个深长呼吸之后,柳氏却是先向白医官示座:“先生请先坐。”
白医官平静落座。
柳氏却已快速吩咐起来,先是朝外移转视线喊来安虹,吩咐道:“快去,看老爷是否回来了,请他速来花厅。”未等安虹转身,又再把人叫住。
“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柳氏却先叫安虹抬头,才再盯着对方的眼睛,正色道:“该说不该说的,你该知道。”
前头屋里说的讲的,待在门口的安虹自然没法听见,但医官最后那几句,因为声量有明显提高,安虹也是隐约听到两声“恭贺”,此时太太这么说,她自然不能辩驳,只能回说“明白”。
柳氏这才接道:“传我话,就说今日在家伺候的,通通有赏!”
安虹前脚领命而去,后脚已有另外丫鬟为医官奉来热茶,柳氏也在此刻才往步障那边叫来云珠。
.
比之门口的安虹没法听清,步障内外可是对白医官的贺词听得一清二楚。
吉娜的反应最直接,心中大石落地,先是长长吁出一口气,随即跑到步障内,却还知晓不能高声,只激动得就要去抱顾清,好在被云珠眼疾手快拦下。
实则步障内的主仆二人何尝不是跟吉娜同样感受,只是碍于现状,她们也还不能有明显动静。
忽就听见外间叫名,云珠赶忙绕出步障,来到柳氏跟前。
柳氏这会儿也不拐弯抹角,直言“可都听见了”。
“太太,听见了。恭喜太太,恭喜小姐。”云珠微微浅笑,行礼道贺。
“既然都听见了,往后行走坐卧该怎么伺候,也不用我再说了吧?”
“太太放心,云珠必定加倍小心。”
柳氏低吟一声,又道:“这是好事,也不用瞒着那边院里,回去后让她们都仔细着,谁要敢有差错冲撞,别怪我不客气。”
云珠低头应了是。
去而复返的安虹回来复命:“老爷一早出去,尚未回来,未有交待下去的哪里,也未说几时回返。”
柳氏淡淡说声“知道了”便就把人挥退,又才转向白医官,郑重道:“两家大喜,先生语值千金,当为首功。”又再抬手示向刚才备好的笔墨,接道,“还请先行拟写小女脉案,待等我家老爷回来,再请先生同往前厅叙话。”
白医官点头回应:“孕喜脉案,需同步添入一份安胎调理的章程,此为南理习俗,我将两者一并拟写,稍后请亲家老爷、亲家夫人共阅,有不明或需添补,还请直言。”
柳氏道:“先生只管拟写,小女说过,前边两个孙儿也是得了先生照料,精心周全,此番自然还是以先生意见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