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的提问并未避人,室内几人自然都听见了,对此淑兰和沈氏的反应却又不同。
沈氏听着问话,下意识也跟着动了动鼻子,倒是没有发现有多明显的香气,想说既然提到药泥,离得最近的宁玉闻得清楚也正常,便还没有动作。
淑兰却不然。
被摁坐到窗边椅子的她,和宁玉的距离比沈氏还远,但她真就在空气中发现一种和药泥截然不同的香味——这气味来得过于突然,就像原先被门严实挡着,但随着宁玉问话响起的瞬间,门开,气息扑面而来。
只不过这个香味和她熟悉的各种花香不同,甜味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辛辣,而这甜味又不是糖果那种,更多的是天然蜂蜜的木质韵味,深吸一口,竟还觉着有几分醒神的清冽。
忽然间她也觉得这个气味似曾相识,但没等她再细想,却听那边府医已经开口:
“小姐灵敏。此款药泥里,首先为人所闻见的两样,香的是白梅,甜的是蜂蜜,至到药泥涂抹开来,才会催出最里面的白胶香,便是小姐闻见的这个。”
宁玉原还猜测府医会如何回应,谁想对方这一开口,却是根本不用利用自己给的话头,而是真就药泥里有这个东西,语气不觉显露惊喜雀跃:
“白胶香?那是什么东西?如何制得?”
听出宁玉这是误解了东西成分,孙应真却也快速敛去眼底的笑意,依旧一边平稳地继续擦抹药泥,一边解释道:
“此物于《本草纲目》及《唐本草》皆有记载,为我中原本土药材,源自枫香树,为其树脂,干燥而得。未制时香气内敛,凑近方能闻得些许类似陈年木材的淡淡气息。遇热激活,香气四溢,其味清透,带木质甜香,并有松林气息。
药泥中混入此物,初始不显,经涂抹上眼与肌肤贴合接触,肤温类比加热,故香气激发,而白梅蜂蜜自此不显。”
在现代社会里,比之《诗经》《论语》,说《本草纲目》是全民认知度最高的一本工具古籍不为过吧?不提对内容的熟悉,就这四个字的书名,只要听到,就都知道是说的什么。
来了这个构造杂糅的古代世界两个月,这会儿还真是宁玉头一回听别人引经据典时提了一本她“知道”的书,一时就差睁开眼睛跳起来,虽及时忍住,但眼皮下的快速来回滚动的眼球还是把她此刻的真正情绪透露给了孙应真。
仍在仔细涂抹药泥的孙应真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不清楚内因的他以为这是宁玉求知欲的显示,却还是借由询问感受过渡了一下:
“药泥已经抹上,不知小姐感觉如何?”
绷紧的肩头和盖在锦被下攥成拳的双手,尚在激动情绪中的宁玉,听到这句脱口而出道:“很好!”
没有任何礼貌修饰,以极简的两个字表达意见,尤其是语气中几未有过的雀跃,显然不符合宁玉惯常举止,不仅孙应真听着稍稍一愣,沈氏也是闻言一眨眼。
反倒是淑兰,没有理会周围的她,此时的思绪尚且停在前边府医对药泥香的解析上,咀嚼之下,想要问点什么,却又在抬眼看见站在旁侧的沈氏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而仰躺的宁玉在说出那声“很好”之后,接下来的几秒钟里,同样保持了静默。
她当然知道自己闭合的眼睛上先被覆了一层薄薄的纱布,而后才将药泥均匀涂抹上去,而此时除去依旧明显的香味,她的眼部暂时就只有戴了水眼罩的感觉。
内室却并未就此陷入安静,这边孙应真刚刚起身将药泥盏放回桌上,外间槅门已是一动,走进来的海棠径直走向沈氏,道:
“妈妈,老夫人派人来问小姐情形。”
虽然刚才淑兰就明确说了两个丫头都是她让出去的,可比之小翠先回来,海棠却是等到现在才出现,沈氏不觉又将视线多在海棠脸上多停了一停,才在应说“知道了”之后转头去看府医,询问抹药后续。
孙应真道:“小姐这边暂时不用别事,只待两刻钟后除去泥布,清洗干净,复以深色锦帕蒙眼即可。”
沈氏又再点头,却是看向海棠道:“可听清楚了?”
海棠忙应听清了。
沈氏这才抬手朝外,对着府医示意道:“烦请孙大夫前厅歇坐喝茶,待我回了老夫人再来。”
孙应真却是回道:“小姐这边暂无别事,烦请妈妈带路,我与您同去向老夫人处复命。”
沈氏温和一笑:“那更好了。”
.
两刻钟过得很快,这点时间却也足够海棠她们熟练地预备下后边清洗要用到的各种。
宁玉没想到自己还能借此对这个世界多了解一样。
当听得耳边窸窸窣窣密集走动的声音里零星带了一两声重物磕碰的声响后,宁玉很自然地就问说这是在做什么。
海棠应:“小姐,我们在备水呢。”
“备什么水?”
“一会儿把药泥去了,可不得给您洗一下眼?”
宁玉没明白,又多问一句。
却是桃红这个时候从旁补充道:“小姐,您今天这药泥里有蜂蜜、树脂,只以清水是洗不干净的,需得多备几样别的。”
宁玉对树脂如何暂时没有概念,但一说蜂蜜,她却是大致领会了桃红的意思,便让把详细说来一听。
一开始桃红说的还都是温水、清水、软帛这些寻常清洗标配,可当听到后边几样时,虽然眼睛还被盖着,但宁玉都能想见自己此时的表情必然很精彩。
桃红顺序说完,见小姐并无反应,便就再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宁玉道:“先别走。”
“桃红不走,小姐您吩咐。”
“你刚才说的这些,前边几样倒也寻常,但后面那些——淘米水我知道,加热是什么意思?还有胡麻油,又是做什么?最后那个茶,菊花枸杞茶?我都没听错吧?这些东西……你确定都是洗眼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