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弊的通信和文章刚被爆了出来。
恰好,贡院当年关于考试所有的案卷都被烧了。
考题也好,试卷的档案也好,等等考试的各项记录,全没了。
这未免太过巧合了。巧得像一颗尖石,正砸在了赵楷的心窝。
真金这下明白,张礼善为什么要烧贡院了。
他正是想毁灭当年所有的档案。
或许,此时贡院里还有残留。
真金想到了,皇城司的人自然也想到了。
深夜里,皇城司全部人员再次出动。
在废墟上寻找任何没烧干净的资料,哪怕是找到任何一片纸,他们都不会放过去,小心收起。
真金赶到的时候,贡院的地像是被翻了一遍。
皇城司的人像是成群的蚂蚁,在架阁库的地面上啃食,乌泱泱黑漆漆。
潜火军的人想要上前,不出意料又被挡在了外面。
至于搜到了什么,皇城司的人自然也不会跟他们同步。
张竞文忙活了一夜,仅仅找到了当时考题的副本,只剩下半个角,什么也看不到了。
对于真金来说,种种迹象表明,真相似乎还没有这么简单。
赵楷到底有没有作弊?
真金有些存疑,因为一旦他是作弊,火神便没有必要烧掉架阁库。
“赵楷是个恶人吧……他酿成了汴梁大火的惨剧,哪怕他真的很有才干,不管怎么说,这总是造就了滔天的罪孽。”真金叹道。
他无心睡眠,张择端也是。
一天之内,他们折腾了不少,还被皇城司的人扒了个精光。
“你不相信他会作弊?”张择端问道。
“不是。我是不相信这件事情本身,它来得太过巧合了。”
“当然,火神也有可能会栽赃陷害。”
“担心的正是这个。我们只管打火,背后的事情本不归我们管,但这件事情不一样,根上的问题解决不了,火还是会烧起来,这才是我最头疼的。”
张择端想了想又道:“其实就算赵楷没有作弊,这件事情也很棘手,按照大宋规制,皇子不许参加科举考试。赵楷当年偷偷考试,也只是有少人知道,后来民间也只是传闻,朝廷一直否认。无论怎么样,他们都是要往赵楷心里捅上一刀子了。”
两人相对无言,一夜无眠。
等到天亮了,远二郎回了军营,她打听到了一些情况。
皇城司归赵楷管辖,但更是官家耳目。
火烧起来没多久,官家便听到了事情的大概,小报上的内容第一时间也摆在了官家的案头。
官家看了文章,十分生气。
事实上,当时仅有少数几个人看过赵楷的试卷,当时他用的是化名,正是赵云城。
至于当时的主考官李岗,三年前因病去世。
官家召集其他人来看小报,可大多数人都回忆不起来当时的文章了。当时的试卷也仅有一份,恐怕早就湮灭在了大火之中。
但这篇文章,有一个人记得最清楚。
便是官家本人。
官家记得,赵楷确实是以此为题。
他至今仍然能够回忆起当时心中的激动,看到一篇难得的华彩文章本身已经足够让人愉悦。
更不用说,这篇文章的作者是他的儿子,而且是考官们点的头名。
皇子是不准参加科考的,所以他只能暗自开心。
当时他甚至动过念头,是不是要另立太子?
立长还是立贤,这一直都是个问题。
这个念头跃出之后,他立刻觉得十分危险。
虽然是一个闪念,还是令官家浑身战栗。
冷静之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爱子之心,却溢于言表,加封,升职,他对这个儿子的信任越来越多。
因为他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儿子。精通书画,才高八斗。他几乎觉得这个儿子和他一模一样。
当初有多高兴,他现在就有多愤怒。
他连夜把赵楷叫去了宫里。
赵楷腿一直在哆嗦,额头上的汗像豆子一般滚落。
他不敢主动开口,生怕开口便招来龙怒。
官家先是把小报甩在了地上。
“诚能以瘦金笔法之劲直肃官箴,以澄心堂纸之素洁养士节,则三代之治可期,而圣王垂拱之化大成。以书画论治世,说得多么漂亮。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官家的语气中此时尚且没有怒气,又或者说龙之怒不会轻易浮现,不怒则已,一怒则是电闪雷鸣。
许久,赵楷还在揣测圣意,没有擅自开口。
“瘦金笔法之劲,澄心堂纸之洁,写得也好。但是我要问问你,这样的气节品格,你有吗?”官家又说道。
这话并不好答,赵楷依然没有开口。
“既然不说话,这说明小报上写的是真的。”官家终于发问了。
赵楷急忙解释道:“不是。文章是真的,通信是假的。是诬陷,儿不敢有半点欺瞒。”
“死无对证啊,你知道,李岗已经过世了。”官家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官家每日闲情逸致,能让他叹气的事情,已经是天大的事了。
“儿若是敢欺天,便教五雷轰顶。”赵楷又道。
“你到底有没有作弊?”这是官家最后的发问了。
赵楷有预感,官家不会再问下一遍了。
“没有作弊。”赵楷答道。
“记着,你犯的错太多了。皇子不能参加考试,这是其一,我已经帮你料理干净了。另外,作弊是大罪,这件事情,我不会帮你料理,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处理。最后,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官家说完摆了摆手,这意思是他什么也不想说了,让赵楷好自为之。
赵楷去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离开的时候,他已经明白,官家也准备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不会杀掉这个儿子,那是肯定。
虎毒不食子,但是官家已经在考虑牺牲掉赵楷性命之外的所有的哦东西了。
官家是他的父亲,他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父亲要拿走,理所应当。
远二郎听到的情况大概如此,她一并讲了。
真金明白了,这才是张礼善留下的遗言。
这是他以生命为代价,留下的最后的话。
这才是张礼善的真正目的,放火烧库,销毁当年所有的案卷,之后放出作弊的消息。
他为的就是要整赵楷。
既然如此,真金越发不相信赵楷会是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