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的京城,反而是过于安静。
昨天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今天各方人士都在等待消息,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吏。
他们要观望风向,风来了,他们才知道往什么方向倒。
今日上朝,真像是上了戏台,各有各的心思。
但不管他们有什么心思,全城都等着宫内的龙吟之声。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戏本上早就这么唱开了,大家都等着瞧戏呢。
可赵楷这件事情之复杂,远超一般人想象。
首先,大宋尚有连坐制,涉及科举考试,律法更严。
若皇子涉案,涉事考官、同场举子均要受到牵连,或者取消考试资格,或者流放。
赵楷同届举子人数众多,如今很多已经是朝中栋梁。
若是赵楷真的论罪,那么朝廷的根基也伤了大半。
因此,这件事情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其次,这件事往大了在政治上十分敏感,勾结考官,操纵科场,谁知道赵楷有没有从中收买人心,侵犯皇权?
过往皇子犯罪,皆由宗正司处理。
如今官家上来便宣布,赵楷被免所居官职,戴罪在家,并且直接由御史台彻查。
若是由宗正司来查,这便还是皇家的家事。但是由御史台来查,这便是朝廷的公事。
赵楷之事,一时牵涉甚多,官家这么做,是为了安定人心,以示一秉大公。
令出必行,天下立知。
一夜之间,风云变幻。
这下无论赵楷是不是冤枉,他的名声也已经臭出千里了。
首先是文名。
在朝会结束后,不到两个时辰。
京城的有一些铺子已经换了门头,因为本来的牌匾上乃是赵楷的题字。
赵楷此人,同父亲一样,擅长书画并且十分为此得意,因此留下了不少书画题字。
还有一些寺院,影壁之上本来有赵楷的话,随后也被涂改了。
据说此前赵楷一幅字或者一尺画在收藏市场上可以出售到百两黄金。
如今这些东西都变成了废纸,遑论废纸,甚至成了烫手的山芋。
人人自危,担心因为手里的字墨惹上祸事。
这下赵楷的名声彻底是臭了。
之后是官名,赵楷现在被免除了所居官职,并且被披上了办事不力,至京城骚乱的批语。
办事不力说的是此前的火神案件,虽然案子是太子主办,但皇城司配合不力,没有维护好京城太平,也难逃责任。
朝廷上,人一旦丢官,仿佛丢了衣裳。没穿衣裳,人人瞧不起,人人唾骂,自己也没脸出去见人。
真金同样是一夜没睡,等着朝廷后续的处理结果。
他眼眶布满血丝,可是眼神依旧亮得令人发怵。
张择端从朝廷的处理中,看到了玄机。
对赵楷的处理仅是免所居官,也就是仅免除当前担任的主要职务,这里主要说的是职事官,但保留其他官衔。
如果说是免官,那就是免除职事官、散官、勋官等全部官职。
职事官往往是掌握具体行政、军事或监察权力,是真正的实职。本官标志官员品阶与俸禄等级,无实际职权。至于勋官则是荣誉衔,像是龙图阁直学士,也无实权。
如今赵楷的提举皇城司的实职免了,但仍然还有郓王的头衔,还有宁江军节度使这个虚衔。
这也就是说,赵楷身上的衣裳还没有被扒干净,他依然还披着一身上流贵族的外衣。
这层外衣,对他来说还是巨大的保护。
这还说明,官家并没有对赵楷彻底放弃,心底仍然盼着这次调查能够帮助赵楷洗脱嫌疑。
“实际上,节度使这个虚衔,早就成为了宗室、功臣的加衔,不赴任,不履职,保留待遇,享受对应的仪仗。这个事情就微妙了。历来众多皇子中有实职的也不多,作为皇子,这个衔在,那就说明他的位置还是高高在上,就算是御史台来查,也得小心行事。”张择端解释道。
真金又问:“那就是说,赵楷还没有倒。”
“至少没有全倒,对于太子来说,他这位劲敌开始走下坡路了。对于官家来说,少了一方制衡太子的力量。总之,这一局,火神赢了。不过后面赵楷恐怕还不会这么轻易罢手。”张择端叹道。
赵楷也不会那么轻易倒下,他毕竟在京多年经营,盘根错节,朝中清流不会那么轻易与其离心。
更重要的是,他在皇城司多年,就算是被免职,其中他也有不少亲信。
朝廷上的戏,此时刚刚开唱。
“症结还是在火神。”真金又道。
汴梁大火的真相,太子与赵楷的恩怨,科考作弊的真假。种种事情,火神似乎从来都知道真相,又或者他们也在寻找真相。
真相究竟为何?还是从火神查起。
要阻止火神的行动,也只要查到真相。
因为火,真金不得不继续摸进这浑水里。
“你记不记得,蒋员外是怎么说江玉郎?他是不是说,若是知道你识得他的风趣,肯定以为知己。”
张择端点点头。
“我听这话,不像是说外人。”真金又道。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听我夸奖江玉郎,他立刻热情起来,神色很是受用,恨不得立刻饮上一壶酒。”张择端答道。
“那么说,你觉得蒋员外有没有可能,就是江玉郎”
“江玉郎就是蒋员外。”
两人一拍即合。
按说,整个贡院纵火案中,只剩下江玉郎这一个人身份不明了。
张礼善可以放心把密文交给江玉郎,说明江玉郎必定是关键人物,他恐怕知道不少背后的真相。
然而这个蒋雨琅,也就是江玉郎,如今已经被皇城司的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