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照再次睁开眼睛时,入目的仍旧是雪,细碎的雪粒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
有那么一刻,他以为他还在那片能够冻死人的雪域里,方才的温暖怀抱只是他的大梦一场。
指尖因寒冷蜷缩,恰好碰到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将其拿起来。
是羽毛,白蓝色渐变,边缘有些透明,格外的精致仙气。
烛照愣了一秒后猛地坐起身。
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地面上只有一层没过脚踝的薄雪,四周不再是肆虐的风寒,而是一座巍峨宫殿,通体如琉璃透彻,檐角的冰铃轻响。
宫殿的墙壁上攀爬着藤蔓,灰蓝色的,刃状的叶片在雪的映衬下显得锋利。
烛照捏着羽毛爬了起来,身体被冻的还有些僵硬,但比较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这里依旧很冷,但比外面温暖很多,勉强可以忍受。
年幼的妖揉了下脸颊,终于缓缓松了一口气。
活下来了。
只是没想到,那个人竟然真的会救下他。
他还以为,她不会管他的。
虽然带回来就把他丢在了门口,任由他自生自灭,但到底是帮了他。
烛照抿了抿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被人类肆意伤害后,居然又被另一个人类所救。
明明都是同一个种族,为何两者之间会如此不同......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羽毛,轻轻摩挲着边缘。
羽毛的模样很特别,他认不出这是什么鸟身上的。
但能够证明,这里还是有活物的。
“唳——”
悠长而洪亮的鸣声穿透天际。
烛照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宫殿最高的檐角上飞来一只身姿优雅的雪鹤,冰透淡蓝。
它收拢羽翼,仔细梳理着羽毛。
烛照盯着那只鹤,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抬起手对准雪鹤,五指合拢,无形的力量割裂空气,四面八方的向雪鹤围剿。
“嗤——”
充满杀机的力量穿透鹤身,如同击中幻影,连根羽毛都没掉。
烛照愣住了。
那只鹤缓缓转过头来,冰晶般的眼珠里竟流露出一丝讥诮。
它优雅地抖了抖羽翼,身形逐渐透明,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
烛照盯着空荡荡的檐角,静默无声。
他虽然年幼,但到底是妖族的王,血脉威压统御万灵,不论是灵兽还是凡兽,都该惧怕他才对。
为什么这一只...完全没有反应?
没等他想明白,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烛照回头,他看见了那个将他带回来又丢在雪地里的神。
她似乎刚刚沐浴完,发尾缠绕着未散的热雾,素白的衣袍松散地披在身上,露出一截如玉的锁骨,好看的弧度一路延伸到素色的衣领里。
那张面容欺霜赛雪,秋水无尘,仿若天上仙,不染尘间情。
烛照看愣了一下。
却不是因为出色的容貌,他对美丑并没有概念。
他只觉得这人...很可怕。
妖天生就对危险格外敏锐,他从这个人类身上感受到的压迫,比他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大。
烛照下意识紧绷起来,悄悄向后退了半步。
可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宫殿,长睫下的眼瞳淡蓝,比最纯净的水晶都要透。
烛照的视线不自觉跟随,目光落到她的手上,修长干净,骨节浮着薄粉,连指甲都泛着淡淡珠光。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
手指短圆,被冻的青紫肿胀,皴裂的伤口渗出血丝,看来格外丑陋肮脏。
小孩眨巴了下眼睛,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沐浴...是嫌他脏吧。
殿门无声开启,又轻轻合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风雪又起。
烛照站在殿外,沉默了片刻。
他属火,喜阳厌寒,在这极冰之地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没有太阳,他获取不到能量,只能依靠食物。
可唯一一只活物刚刚已经逃走了。
这里只有白惨惨的雪,和看起来能把嘴割碎的藤叶。
烛照弯腰捧起一捧干净的雪塞进嘴里。
冰冷雪水划过喉咙,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毒未清,伤未愈,他得快点好起来。
于是殿门外,约莫五六岁的黑衣小孩蹲在地上啃了半天没滋没味的雪,直到唇瓣被冻的通红渗血才停下。
烛照站到屋檐下,小小一只蜷缩在宫殿外的角落,把自己团成一团。
昏睡过去前,他迷迷糊糊地想——
明天...得想办法找点吃的才行......
宫殿内。
冰晶折射出冷光流转。
水晶王座上,神主慵懒支额,长睫低垂,墨色长发如流水般从指缝倾泻而下,在雪白衣袍上蜿蜒铺开。
“簌——”
细微振翅声响起,刚刚檐角上的那只雪鹤凭空出现,喙间衔着一朵并蒂莲。
它小心翼翼凑到神主面前,歪着脑袋瞧她,眼神讨好。
对方不理。
雪鹤便从善如流的将花枝放进王座边的花瓶中,做完这一切它就准备走了。
刚转身,就被捏住了尾巴。
身后,神主睁开眼眸,视线掠过角落里的花。
“再偷懒去莲池摘花,就炖了你。”
神主的声音漫不经心,尾音拖得极轻,却让雪鹤猛地僵住。
它疯狂摇头,发出“啾啾”声,像是在讨饶。
墨色长发滑落肩头,神主垂眸看着乱扭的雪鹤,慢慢松了手。
雪鹤如蒙大赦,身形一晃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神主浅蓝瞳眸动了动,看向某个角落,盯了一会后,收回视线,重新支起额,闭上了眼睛。
......
烛照一连啃了三天的雪。
这个地方鸟兽绝迹,连植物都少的可怜。
而这三天,他也没有再看见这片雪域的主人。
她对他的态度,就像是随手捡了一个漂亮石头,带回去后就被丢到角落永远遗忘。
漠不关心,毫不在意。
烛照盯着紧闭的大门看了一会,扭头走了。
这样就很好。
这里没人伤害他,没有肮脏的眼神,他可以自由的呼吸,有了修养的机会。
虽然很冷,饿的发晕,但起码能睡一个好觉了。
离开宫殿的范围后,温度骤降,风扫过脸颊刺骨。
但烛照咬着牙没回头。
他实在是不想啃雪了。
肚子又发出一声抗议的鸣叫,他揉了揉,金眸在雪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远处传来细微水声。
寻声过去,发现了一条没有被完全冻住的小河。
河水清透如琉璃,鱼尾摆动时带起细碎水花。
烛照眼睛一亮,蹲在河边,屏气凝神,小手悬在水面上方,等待时机——
“哗啦!”
他猛地探爪,却只抓到一手冰凉的水。
鱼群早已敏捷地散开,甚至还故意甩尾,溅了他一脸的水珠。
“......”
烛照抹了把脸,眼睫上的水珠迅速冻成了霜花,格外的狼狈。
“嘎嘎嘎——”
突兀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烛照抬头,看见那只通体雪蓝的鹤正站在树枝上,翅膀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
烛照眯起眼,爪子悄悄收紧,团起一块雪,迅速丢出。
“嘎!”
笑声戛然而止,雪鹤猝不及防被打中,一头栽进雪里。
“呵。”小孩冷笑。
雪鹤从雪里爬出来就听见了这一声,瞬间暴怒。
它张开羽翼扇动,河水暴涨,把河边的黑衣小孩浇了个透心凉。
“嘎嘎嘎!”
雪鹤得意地伸长脖子大笑,却见浑身滴水的小孩突然踉跄两步,软绵绵栽进雪里。
“......?”
它警惕地凑近,喙尖刚碰到烛照的衣领——
小孩突然暴起,一口咬住它的翅膀。
“嘎——!!”
漫天羽毛炸开,雪鹤被吓了一大跳。
终于将小孩甩开后,翅膀已经被揪掉了数根羽毛,光秃秃的,丑陋难看。
雪鹤怒极,翅膀一挥就将小孩丢进了水里。
烛照猝不及防呛了两口水,等爬出来时,浑身被冻得发抖,脸色青紫。
“嘎嘎!”
雪鹤斜着眼睛睨他,一副嘲笑的模样。
烛照懒得理它,拖着被冻僵的身体,径直走回宫殿檐下,蜷成湿漉漉一团昏睡过去。
雪鹤被扔在原地,剔透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