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照这一觉睡了很久。
等再醒来时,喉咙火辣辣的疼,浑身绵软无力,呼出的气息滚烫灼热。
他动了动,刚站起来就又跌了回去。
小孩脸色苍白,金眸恹恹的,额头靠在宫殿玉白的墙壁上,无精打采。
“嘎?”
雪鹤从高处降落,站在他面前歪头看他。
小孩无视它,病殃殃的闭上眼睛。
“......”
雪鹤飞走了。
等烛照再睁眼,一条肥硕银鱼正在眼前活蹦乱跳。
雪鹤站在高处,傲娇的扬起头,一声清唳后化作冰雾消失。
就这样,烛照在了无生气的雪域中得到了第一份食物。
那条肥美的银鱼缓解了饥饿,他终于有了力气。
后来他常常去小河边捕鱼,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一无所获,雪鹤总会在旁边嘲笑他,动不动就掀水浇他一身。
但隔三差五总会“不小心”丢条鱼在他面前。
孤寂的雪域因两小只而热闹了几分。
...
烛照再次见到那人时,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他紧张地站在角落,忐忑不安的捏着衣角。
他在害怕。
害怕会被丢出去,害怕失去这唯一的容身之处。
烛照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希望对方不会记起他。
那人是从殿内走出来的,步伐轻缓,衣袍扫过地面,连一丝雪尘都未曾惊动。
她似乎在看外面的雪景,目光清寂,直到余光不经意间瞥见角落里的小身影,才微微顿住。
烛照的心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低下头。
对方到底是发现了他,淡淡扫过来一眼,那眼神很轻,像雪落在身上,没什么温度,却也没有厌恶。
可烛照却微微颤抖了起来。
在神明的注视下,没有任何生灵可以坦然自若,惧怕与臣服是本能。
弱小的妖灵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不堪一击。
烛照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连呼吸都放轻。
他能感受到那道视线在身上停留,不重,却像一张细密的网,轻轻罩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直到对方收回视线,缓步离开,空气里的压迫慢慢消失后,才敢喘息。
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在雪地里。
他捂着胸口,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一时间,烛照有些分不清是外面那些人可怕,还是这个人可怕。
小孩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得出了结论
外面那群人要更可怕。
他们的恶意直白又滚烫,像是烧红的烙铁,要将他的皮肉烫烂,骨头敲碎才肯罢休。
可这个人...
烛照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指尖无意识蜷缩起来。
虽然她的气息很恐怖,但他能感觉到,没有恶意。
只要他小心一点,不惹她厌烦,不越过界限,或许就能在这里多待一阵子。
哪怕这份安定随时可能被她一念之间收回,甚至可能落得被随手抹杀的下场,也比回到外面任人宰割要好。
烛照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要留在这里。
哪怕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哪怕要仰人鼻息的活着,也好过丢了性命,被屠戮成泥。
雪再冷,也冷不过肮脏卑劣的人心。
后来烛照又见过几次清冷的神主。
可每一次都被当成了空气,被视若无睹地从身边掠过。
连眼神都吝啬多分给他半分。
神主第一次同他说话,是在一场暴雪天,
暴雪落下时,他正在外面采浆果,等顶着刀子似的寒风往回走时,浑身已经冻的僵直,成了一个雪人。
他抱着果子僵僵站在屋檐下,湿透的衣摆正往下滴着冰水,发梢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
好不狼狈。
神主便是那时候回来的。
朦胧的雾霭里,她撑着一柄青伞,风雪都绕道。
那位漠然的神站在门口,缓缓收起青伞,冰蓝眼眸罕见的看向了他。
紧张的瑟缩中,烛照等到了神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只有一个字。
“脏。”
小孩浑身湿透,听见那声“脏”时,身体下意识颤抖一瞬,连瑟缩都顿了半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为了采摘果子裤脚上沾上了不少泥巴,现在混着雪水往下淌,玉白的地面被他弄脏,一片泥泞。
虽然相处不多,但烛照清楚的知道,那句“脏”说的不是他。
她说的是被弄脏的地。
神主已经转身进了殿,青伞收在门边,往日紧闭的门却错开了一道口子,有温暖的光从里面倾泻而出。
烛照站在廊下,盯着那条缝看了好半晌。
她不会忘记关门。
所以...这条缝隙,是留给他的。
心突然跳快了几分,被冻僵的手都有点回暖的迹象。
烛照站了一会,金眸里的光像是被风拂过的烛火,明明灭灭的跳。
他忽然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外面的雪堆里扑。
冻地发麻的手抓着干净的雪里里外外把自己搓了一遍。
雪粒冰的他浑身颤栗,却咬着唇不肯停。
方才沾了污泥的地方都被他用雪狠狠搓了几遍,白嫩嫩的皮肤被冰碴磨得通红,像是熟透的果子。
眼眶被激得泛起一层水雾,他抬手胡乱抹了一把。
清理完自己,年幼的妖又捧起雪,乖巧的蹲在方才站过的地方细细擦拭。
全部的脏都被清理干净后,指尖已经冻的发紫。
烛照抿着唇角,站在殿门口,伸出发僵的小手,轻轻推开了那道缝隙,钻了进去。
殿内的暖意与外面的苦寒像是两个世界。
不灼人,像是和煦的春光,温柔的裹着人。
小孩猝不及防被温暖裹住,舒服的下意识眯起了金眸。
“咔哒。”
身后的殿门无风自动,缓缓闭合。
将一切冰寒拒之门外。
烛照愣了下,这才确认这道缝隙的确是为他而留。
他转过头,向殿内望去。
大殿很空旷,梁柱高耸,一眼就能望见高处端坐的神主。
雪衣垂落如冻瀑,白玉指节收拢,她敛着眸,长睫如蝶翼轻覆,安静得像是一幅画。
烛照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不太敢面对这个人,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太骇人。
小孩悄悄贴着冰凉墙壁往里挪了几步,找了一个离王座最远的角落,慢慢蹲下,将自己缩成一团。
脸颊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金眸,偷偷往王座的方向瞟。
暖意在周身慢慢漾开,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气,连带着指尖冻出的紫红都似乎淡了些。
他看着看着,眼皮慢慢沉了下来。
角落里的呼吸渐渐匀长,小小的身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高处的神主缓缓睁开眼,冰蓝眼眸无波无澜,落在那团缩在角落的小小身影上。
她静望了许久,殿内只剩下小孩悠长平稳的呼吸声。
直到小孩害怕的往角落里塞了塞时,才又轻轻阖上眼。
长睫再次覆住眼底的荒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