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没有在正院多作停留,裙裾轻拂间便悄然穿过回廊,径直走向后院深处。
行至后院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由太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群巍然矗立,山势嶙峋,层峦叠嶂,宛如迷宫般错落有致。
山腹之中,赫然现出一个幽深的洞口,高逾半人多,黑黢黢的入口仿佛巨兽之口,静静蛰伏在夜色之中,透出几分诡谲与神秘。
萧寒目光一凛,神色骤然紧绷,向上招了招手。
数道黑影自屋檐与树梢间疾掠而下,正是如影随形的影卫。
他们身形如鬼魅,动作迅捷无声,迅速围拢洞口,手持火折子探入其中,谨慎地向内搜查。
花园布置得极为讲究,奇花异草遍布其间。
有盛放的碧玉兰,花瓣如琉璃剔透;有夜光藤缠绕在石柱之上,微光点点,似星河垂落;更有那传说中只生长于南疆绝谷的“醉魂红”,其香浓郁,闻之令人恍惚。
这些花卉不仅稀有,且养护极难,需常年以灵泉浇灌、珍药滋养,寻常人家根本无力承担。
黛玉眸光微闪,心中暗叹,这林府奢靡无度,竟将如此珍稀之物随意栽种于后园,果真是财大气粗,挥金如土。
正当她凝神打量之际,忽觉身旁一阵微风拂过,那株一直生长在洞口的银杏树轻轻摇动枝叶,一眼便认出了眼前女子,正是昔日灵河岸边的绛珠仙子!
它心头一震,几乎忘了雪舞仙子与紫丫的告诫:不可轻易多言。
然而此刻,激动之情难以自抑,竟脱口而出:“仙子好?”
黛玉闻声侧目,目光如秋水般清冷地落在银杏树上,淡淡启唇:“你好。”她语气平静,却自带一股不容轻慢的威仪,“你扎根此地多年,日夜守望,可曾知晓这地道之中,究竟藏了些什么?”
银杏树的枝叶微微颤抖,仿佛在承受某种无形的压力。
它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颤抖:“回仙子……地道之中,金银珠宝确有不少,雕梁画栋,珠光宝气,宛如地宫。但……但最多的,恐怕不是财宝,而是人。”
“人?”黛玉眉梢微蹙,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什么人?”
“是女人。”银杏树的声音几近呜咽,颤声说道:“那些女子,大多是林承业以权势强夺而来。有的是商贾官宦之女,有的是民间绝色,甚至还有修行弟子。她们被掳至此,初时日夜啼哭,哀声不绝。若有反抗者,不愿顺从,便会被秘密押入地道,从此不见天日。”
黛玉指尖微凉,心头如坠寒冰。
她望着那幽深洞口,仿佛听见了地底传来的低泣与锁链轻响。
这看似风雅的林府,竟藏着如此阴暗的深渊。
而那地道,不只是藏宝之所,更是一座活生生的囚笼,囚禁着无数无辜女子的灵魂与命运。
就在这时,萧寒从幽暗的地道口缓步走出,衣袍微动,带起一阵阴冷的风。
他眉宇紧锁,眼中寒光闪烁,仿冷峻的侧脸上,映出几分肃杀之气。
“皇上,娘娘,”他声音低沉而凝重,每一个字都似从喉间挤出,带着不容忽视的紧迫,“地道深处,竟如一座隐秘地宫,蜿蜒曲折,直通苏州城外。”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在场众人,继续道:“而且地宫内左右分明,宛如阴阳两界。左侧堆满金银珠宝,而右侧,则幽闭着数十名年轻女子,神色惶然,似被囚禁已久。”
萧寒的话如惊雷滚过,震得人心神俱颤。
这时,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由内而外缓缓传来,数名女子在影卫黑衣如墨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踏出那幽深似渊的洞口。
她们身着残破的素裙,发丝凌乱,面色如纸,双眸空茫无神,仿佛灵魂已被长久的黑暗抽离。
然而,即便在如此憔悴之中,仍能看出昔日她们清丽脱俗的容颜,如今却如凋零的花,在风中瑟瑟颤抖。
为首的女子走出洞口,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屋檐,落在那一片久违的天光之上。
她的眼中先是迷茫,继而泛起晶莹的泪光,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还能看见这世间最寻常的日光。
“我出来了……终于,终于又见到太阳了!”她的声音微弱却饱含千钧之力,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魂灵,终于触到了人间的温度。
她嘴角微微扬起,似笑似泣:“就是现在死了,也值得……”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猛然一软,如断线的纸鸢般向后倒去。
影卫眼疾手快,迅速上前托住她的身躯,可那张苍白的脸上,已不见一丝生气,唯有眼角滑落的一滴清泪,在夕阳下闪烁如星。
“姐姐!”身后一名年轻女子惊呼出声,声音撕心裂肺。
她踉跄着扑上前,紧紧抱住那昏迷的躯体,指尖颤抖地抚过姐姐的脸颊,泪水如断线珠子般滚落。“姐姐,别丢下我……你说过我们要一起回家的……”她喃喃低语,声音中满是无助与悲恸。
四周一片死寂,唯有风穿过庭院,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哀鸣。
此时,立于高阶之上的皇上缓缓抬眸,目光如寒潭深水,冷冷扫过这群劫后余生的女子。
他神色微动,唇角微抿,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意与决断。
“把这些女子送往府衙,寻医诊治,好生安抚。”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字字如铁,不容置疑,“一定保住她们的性命,不得有丝毫怠慢。”
皇上顿了顿,转身望向那深宅大院,眼中寒光乍现:“至于府中所藏金银珠宝、古玩珍器,尽数清点,全部送往京城,充入国库,以补边关军饷,赈济灾民。”
看着眼前这些饱受欺凌、面容憔悴的女子,黛玉的心仿佛被千斤重石压住,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她们那痴呆的表情,那一抹抹绝望的眼神,像一根根细针,刺进她最柔软的灵魂深处。
她不禁自问:这满城风雨,是否皆因自己而起?那曾经深藏闺阁、只知吟诗作画的自己,如今站在权势旋涡的中心,竟牵连出如此多无辜者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