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巡完诸司,就单独召来王士良。
高演不满十五岁,母亲这般急切要安排他参与晋阳军政事务,高澄心中不免有些芥蒂。
可芥蒂归芥蒂,该做的安排仍旧需一一落实。
当初往邺城辅政,王士良就一直追随他,从大都督府司马、领外兵参军到如今为大将军府属。
一直以来深得他的信任器重。
既然母亲授意自己让高演参政,那么势必要留下一可信之人辅佐幼弟。
王士良接过侍从奉上的章印文书,只听高澄徐声说道:
“君明,今日我便擢升你为大行台右丞,加镇西将军,并表奏陛下,进爵符垒县公,位列九品,食邑千户。”
王士良闻言,当即伏身下拜,恭声道:“叩谢大将军恩典!”
高澄继续说道:
“此番我征讨颍川,归期未知。常山公毕竟还年幼,诸般军政事务,还劳卿尽心辅佐,不可有失。”
“大将军放心,臣必当竭尽心力,以报知遇之恩!”
“早前就想擢升你的品阶,如今正是契机。此番安排,也是要让你辅佐我六弟时更有底气,不致受人所制。”
“要知道你虽名义为辅,实则主理大局,可莫叫我失望!”最后一句高澄语气深重。
王士良抬眼对上高澄目光,郑重颔首。
将权力托给汉人,也是有意制衡晋阳的一帮鲜卑勋贵。
委托王士良诸事后,象征性召高演一番教导,对其宾友王曦等人一番叮嘱。
最后镇守晋阳的将军,仍旧安排段韶。
回到德阳殿时,已是深夜。
一日奔波积下的汗意令人周身不适,高澄甫一踏入殿门,便开口问道:“可曾备下汤浴?”
时值初夏,这等琐事韩宝业自是早有安排,趋前一步低声应道:“回大将军,汤浴一直备着,水温正好。”
高澄不再多言,径直转向殿后汤池。
展开双臂,任由侍立的宫人上前为他解带宽衣。
身体沉入水中,长舒一口气,想着闭目暂歇一会儿,驱散周身疲惫。
池中氤氲白汽缭绕,他的意识很快便沉入一片朦胧之中。
水汽深处竟袅袅浮现出秦姝身影,罗裳尽褪,玉体宛然。
两人交颈贴近,气息织融,在虚幻与真实的边缘缠绵难分。
随着身子猛地一颤,结束了这场旖旎幻境。
迅速侧首环视周围宫人,依旧垂首敛目,屏息静立。
拂手搅散水中那片白浊,唇角牵起自嘲苦笑。
起身离池,宫人即刻上前为他拭身更衣。
高澄垂眸,凝着一张张低垂的容颜,目光最终落在一道削肩细影上。
缓步上前指尖托起那宫人下颌,沉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高澄并不在意她的姓名,不过撩拨惯用的伎俩。
“回将军,奴唤乔荷。”宫人含羞垂首,声如细羽。
“乔荷?”他玩味地重复着,指尖掠过她轻颤的下颌线,“往日怎不知,我殿中藏了这般可人?纵是江东二乔,也不及你半分清丽。”
其余宫人见状,悄无声息地退出。
兰京端着宵夜来到德阳殿外,他等机会见高澄已等了一天。
见宫人退出,便轻声询问韩宝业:“大将军这是歇下了?”
话音刚落,殿内便隐隐传出高澄与女子狎昵调笑之声。
韩宝业闻声急忙摆手示意他噤声,委婉劝道:“你瞧这......都这么晚了,这宵食,且先端回去吧!”
兰京脸色一沉,不管韩宝业阻拦,冲着殿内直接扬声:“大将军,兰京进奉宵食!”
殿内静了一瞬,随即传来沉声:“进。”
韩宝业愣怔看着兰京奉食入内,宫人合衣而出。
高澄慵懒的身子在床上缓缓正起,打量着兰京一身素服摆放宵夜。
“我未传宵食,你这个时辰还来寻我?所为何事?”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兰京迎着他的目光:“听闻大将军不日将往邺城。此行......请允我随侍?”
他从来不会自称为奴,这份骨子里的傲气,高澄一向清楚,也由着他。
“就为这等小事,来败我的兴致?”
兰京抿唇不答,只将身子一沉,径直伏到床上,跪到高澄膝前:“请大将军准我随行邺城,我来侍奉大将军!”
高澄顺势揽住他腰身,将人带向胸前,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你服素在身,这般合时宜么?”
“只要大将军想,就合时宜!”
耳鬓厮磨,情热方炽之际。
秦姝眉眼俘于脑海,明明念着她,此刻又与旁人缠绵,这算什么?
高澄忽地抵住兰京肩头,将他推离寸许,眼底涌着迷乱与痛楚。
声音低哑破碎:“方才,我梦见阿姝了!”
他闭了闭眼,压下喉间哽塞,声线携着涩意:“只是忽然,就很想她。”
兰京闻言,默然翻转身体,僵卧在高澄身侧。
对高澄肉体那簇难捺的渴念,被这一句话彻底碾熄。
“你今夜就留下,不必做别的,陪我说说话便好!”
“嗯!”
“如果你爱人,却害死了你至亲,你可会原谅他?”
“我......”
就似如今他对高澄,种种爱恨嗔痴悖逆交织,他自己都理不清,又如何能答得上。
“我不知道,但若如此,两个人勉强在一起,也难以自处吧!”
“即便重来一次......我也未必会放过那个少年。”
高澄沉吟片刻,声音低沉下去,仿佛自语般补了一句:“或许,会更谨慎些。”
兰京此时才明白,秦姝决绝离他而去,是早已看透他灵魂深处这份无法动摇的冷酷与权衡。
高澄开始自述着对秦姝的相思。
“她最后只说一句‘泉涸’”
“唉......”
“得之我幸,可失之,我却始终难以放下。
我的心不是网,无法一收一放,了无痕迹。
上次见她,过去十个月了,往后若要再见,只怕是十年之后。”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我们之间所有的诺言,我都背弃了,我甚至希望......她能嫁得良人,有所依靠,得享安宁......”
兰京目光定定望着床帷,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高澄突然转开话锋:“你会想萧韶吗?”
兰京一怔,撑身而起:“你......大将军,怎会知道?”
“萧道偶然提起过,我才知道你所娶的萧渊明的侄女,萧渊猷之女!”
过往庾信出使北地,高澄知他有男风之好,特命人暗中打探过他密事作为谈资。
很早就知道萧渊猷之子萧韶,曾为他帐中娈童。
兰京既然娶的是萧渊猷女儿,就自然猜到了萧韶。
“会想......怕他在建康遭遇不测。”
“你放心,他已经逃到江陵!”
兰京闭目,舒展出淡淡笑意。
高澄饶有兴致的追问:“庾信小字‘兰成’,莫非是因萧韶暗自念着你,为他取的?”
兰京侧过脸,生硬答道:“不知。”
“我猜就是,你们南人......倒是比我们北人更懂得风月情趣。”
“大将军说是,便是吧!”
高澄又转了话:“说说,为何要去邺城?”
已经携带倦意。
“我......”
因为东柏堂,有密道,高澄不放,但他可逃!
却轻答道:“因为,想跟大将军多说说话!”
“是吗......你话这般少......”
“您一直在说,我哪插得上话呀......”
“换你说......”
兰京沉吟片刻,轻声问道:“大将军有那么多兄弟,难道没有一二知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