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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你说的是真的!”高澄蹲到高洋面前。
“我说的句句属实啊,长兄!哥哥!”高洋一副委屈之状,眼圈也红了。
“兰京不过一介膳奴,外人而已......我不知他对哥哥说了什么,才至于哥哥疑我至此.......我们可是亲兄弟呀!”
高澄缓缓抬手,抹去高洋颊边泪水:“你哭什么?你怕甚么?兰京也没说什么......为兄只是要问个话,你倒先说起傻话来!”
高洋怔怔看着高澄,此刻才思缓过来:
“他既如此说,想必那兰京并未吐露关键,无凭无证,一切不过是他的怀疑揣测。
疑心便疑心罢,既无实证,长兄你又能拿我如何?反正都防了几年了,我又何须怕你疑心?
阿改见了兰京,一切便有定数,且看吧!
到底是兰京先动手,还是长兄,你更狠!”
“我们是兄弟。”高澄沉沉说了一句。
“我能给你的,自会给你。”
略一停顿,冷声道:“那些非你该想的,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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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京的手,终究松开了阿改的前襟,颓然垂落。
阿改瞥着他冷笑,从胸口掏出信封,顺手解下腰间那沉甸甸的布袋。
里面是十斤金饼,连同木盒,三样东西沉沉地推到兰京身前。
“候公自有先赏,可若不成,必有后罚!”
兰京望着阿改,眼底涌着仇恨,真恨不得与这些人同归于尽。
听到有脚步声,而兰京仍旧僵持不动。
阿改嗤笑一声,将东西又往前递了半分,讥讽道:
“怎么,连嫂嫂的求救信都不敢看了?”
“也罢,反正我的话已带到,是死是活,你自己掂量吧!
还有,此事,只可成,不可败!”
说完,阿改直接撒手,木盒碎裂,显出断指,伴着金袋沉重的坠地声,信封飘得悠悠荡荡。
旋即扬长而去,身影融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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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洋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额头触血,声气衔着悲切,涕流不止:
“长兄,所有人都轻贱我,待我不敬.....多少人暗地里嫌我丑陋,痴笨......”
这话让高澄微微一怔,自己何尝不是,多次当面嗤笑弟弟形貌。
此时已不愿再与他多作计较。
反正该警示的已经警示,再言无益。
眼底掠过一丝不耐,却也掺杂些许惭愧。
高洋仍泣述着:
“子进自知愚钝,本不堪用......”
“父亲去后,唯长兄垂怜顾惜子进,更教我理政参事,长兄对子进的好子进又怎会不知!”
“弟弟真心感念,又岂敢......岂敢有非分之想?”
再欲继续,高澄却不欲再听了,毕竟高洋无势,他何须太过忌惮。
直接扬声道:“好啦!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既是没有,那便作罢,擦干你的脸,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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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邕安排夜里的当值都护,领护卫穿过四门时,冷不防在洞门拐角外,与阿改撞个正着。
看着阿改一身护卫装扮,却非本府人,眸色一沉:“你是何人?”
“小的是太原公亲卫!”
“太原公?”唐邕语气一沉,疑目扫过对方,
“按规矩,你应当在外院候着,怎会擅入内院?”
“小人、小人是来寻茅房,不慎迷了路……”
“护卫所用茅房在中院左侧的耳房旁,你既是太原公亲卫,怎会不知?”
“小人确实没来过几次,实在不熟悉……”
唐邕犹自疑心,却听不远处高洋扬声喝道:“你怎在此?”
见高洋分明是对这亲卫说话,唐邕便不再追问,转身向高洋拱手一礼:“卑职参见太原公。”
“唐都护莫怪,这人是我护卫!”高洋朝唐邕微一颔首,随即转向阿改,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为何不在外面等着?”
阿改正欲开口,唐邕插话:“他方才道是欲寻茅房,在下已指明路径。既然是太原公的人,卑职便告辞了!”
高洋点头后,唐邕便率众离去。
高洋却仍立在原处,目光沉沉地望着那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良久才收回视线,与阿改默然离去。
直到车驾行至永平里街巷间,高洋才开口。
“兰京那边如何了?”
阿改低声回禀:
“他原本还想反抗,可一见到那截断指,就认命了。只是方才怕被人撞见,不敢在内院久留,不曾想半路又撞上了唐都护!”
“唐邕——”高洋念着这个名字目光渐沉。
想到晋阳王士良如今受了高洋重用,权势几与陈元康比肩,可这唐邕被父亲委任为大将军都护以来,一直未受高澄提拔。
心底渐生算计。
接着问道:“那兰京到底堪不堪用?”
阿改沉声:“他本欲跟我拼个鱼死网破,但听了欧阳氏在梁国的处境后,就不说话了。
他是顾念兄弟之情的,想必......会妥协。
只是......只是他已经怀疑主公......”
高洋深吸一口气:“兰京不易控制,东柏堂中还需另安插几个眼线......你先去挑选几名忠心死士,许以重赏,待我安排!”
“往东柏堂安插人手?”阿改面露疑问。
但高洋已经急了,高澄已经怀疑自己,又随时可能篡位。
仅凭燕子献通侯景,利用兰京谋取高澄性命是不够的。
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过去是怕合作的人多了,事机泄露。
如今必须在邺城收买人心,那唐邕便是关键,唯有放手一搏,他会不会投向自己。
兰京展开书信:
“叔郎北疆安好,得免国家兵祸。
夫郎与景决战兵败身殒,遗下诸子身陷囹圄,日夜受迫,性命悬于丝缕。
今断指为证,泣血修书,求叔郎念血脉同源之情,施援手于水火!
况三郎与叔郎有过继之约,名分乃父子之谊......”
指尖缰凝的将信凑近烛台,火舌卷纸为灰。
他凝望着那枚翡翠戒指,恍惚间,父亲与欧阳頠谈笑对弈之声犹在耳畔,兄嫂大婚之日的场景犹在眼前,昔日他们待自己的种种温情也浮现心间。
这是嫂嫂的贴身旧物,黯然阖目,落下一泪。
起身离屋,来到堂前庭院,正堂的灯早已熄灭。
唯有侧厢房前伫立着数名侍卫,窗内亦是漆黑一片,高澄已歇下了。
他在廊下立了良久,终是黯然转身,折返回房。
秦姝纵马疾在山涧,掠过一粗柳时,只见一女子身影立柳下歇凉。
未停留,奔出不远,后背突被土块击中。
当即勒紧缰绳骤止,回身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