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师邺城途经黎阳,因汛水黄河泛滥,石济关口河堤冲毁。
黎阳津与黄河对岸白马津遥遥相望,早在两年前,高澄便有意在两津之间修建河桥,完善军防的想法。
只是连年的战事,已经中止诸多营构工程,此事也就一直搁置下来。
如今既已收复河南失地,加之日后对南用兵的需要,在此处架设河桥、设立关隘便可开展了。
于是令阳斐、东郡太守陆士佩等人主持河桥关口修筑事宜。
在黄河道中修筑石基,两岸设立关防,由此石济关移黎阳,同时改称为白马关。
“大将军从颍川得胜归来了——”
孩童们奔走呼告,穿梭在邺城的大街小巷。街道两旁早已挤满了人群,众人纷纷踮起脚尖,争相望向马背上的高澄。
“大将军真是威风!”
“如今该叫齐王啦!”
“不是还没行册封礼吗?”
“哪还用等册封呀?要我说,怕是直接就要当天子啦!”
“嘘——别多说!”
人群中,一位身着青袍、仪态飘逸的道人轻捋长须,远远望去,悠然说道:
“大将军虽气度不凡,却非真正能成事之人......”
引得旁人侧目:“道长,大将军若不能成事,谁能成事?”
那人指了指高澄身侧跟随的高洋:“倒是他北侧,那个悬着鼻涕的小子,将来或可成就大业!”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瞧着相貌平平肤色黝黑的高洋、不由大笑。
将军府,隐蔽的宅巷间,阿改将一包毒药递到兰京面前。
“大将军如何归来,你也该动手了。”
兰京垂眼望着那包毒药,抬起目光,决然拒绝:“我父母皆死于毒杀,我此生就绝不用毒害人!”
阿改疑问:“你是膳奴,若不用毒,难道用刀?”
“给我一柄七寸匕首便是!”
“好!”阿改应了一句。
“还有,我还要一份过所!”
“呵呵,”阿改冷笑一声:“你用匕首行刺,还打算事后脱身?”
兰京只是冷冷盯着他,没有再说话。
“也罢,一纸过所而已,好办!”
说罢,便扬长而去。
大将军府属于邺城前燕旧宫,其间的东柏堂因常被高澄用以处置机密要务,反倒在他离开邺京时,庭门深锁,日夜有人轮守,戒备森严。
兰京行到院门口,院内,正有十余婢子洒扫整理。
“你还在此处做何?”
兰京转过身来,见是薛丰洛。
这人总时时刻刻都紧盯着自己,那目光看似充满鄙夷,实则藏着难以言说的嫉妒,亦或是一种隐晦的忌惮。
兰京没有理他,径直回房。
元善见与高后亲至阊阖门迎诸将凯旋,当夜,又在华林园宴射慰劳。
斛律光与元景安正比试着箭术,众人围观喝彩。
崔暹领着御史贾子儒,低声告诫道:“稍后你须仔细为大将军相面,务必不动声色,更不可私下与他人多言!”
穿过人群,来到高澄面前躬身行礼.
“季伦恭贺大将军凯旋,又建不世之功!”
“崔暹啊,”高澄回过头来,含笑抬手:“不必多礼,颍川之胜,实赖诸将奋勇......”
在一片欢呼声中,高澄再度望向宴射场。
贾子儒则趁势低头,暗中端详他的面容。
高澄似有察觉,又回眸瞧了瞧贾子儒。
“这位是?”
“禀大将军,下官贾子儒,新进御史之职。”
“哦?”高澄含笑问道:“莫非我脸上有何异样,让子儒如此专注端详?”
崔暹在一旁暗自心虚。只因上次盲士辨音之时,那人断言高洋能为人主,而轮到高澄时,却沉默良久、才说他为国主。
如今他高澄代魏在即,听闻贾子儒精通相面之术,便特意拉他来,再观高澄面相以求印证。
贾子儒含笑答道:
“下官往日只能远远瞻仰大将军威仪,今日幸得近观,见大将军姿容俊朗、气度非凡,不由多看几眼,望请大将军恕罪。”
“哈哈哈......我又不是闺中娘子,岂会因人多看几眼便心生怪罪!”
此时元韶、元晖业等人又来相拜,崔暹适时引贾子儒告退。
行出数步后,来到人少之处,回望高澄正与元韶等人相谈甚欢。
低声问道:“如何?”
贾子儒只摇了摇头:“常言道:人有七尺之躯,不如一尺之面;一尺之面,又不如一寸之睛。大将军面薄而目转疾,非帝王相也。”
崔暹闻言蹙眉,不由望了望高澄身侧的高洋。
随黄门一声高唱:“陛下驾到!”
文武百官纷纷入宴堂,躬身拜礼。
高澄座位于魏帝左下,高岳居于他身旁,斛律金、高洋、潘乐等将依次往后。
魏帝右下便是依次元晖业、元斌、元韶等元氏宗亲,
其余众人皆依爵位功勋,依次序入座。
再随一声:“开宴!”唱起。
宫人们捧着珍馐美酒,鱼贯而入,依次奉上。
高澄无意间瞥见薛孤延正对满案酒菜露出兴奋之色,唇角溢出一抹笑意。
按礼,皇帝与皇后先行起身。
元善见举酒致辞:
“众卿,今日之宴,乃为大将军凯旋,为收复河南七州的诸位功臣而设。
朕赖诸卿之力,方得四海渐安,请共饮此杯——愿国家永安,世享昌荣!”
“国家永安,世享昌荣!”
众人齐齐附和后,便饮下了第一盏酒。
此时高澄起身,抱手奏道:“陛下,臣以为,功当赏,过亦当罚。收复河南失地,乃诸将合力之功。
然其中亦不乏失职违纪之人,岂可因胜而不降罚!”
元善见问道:“那大将军所说的失职违纪之人又是何人?朕又该如何降罚?”
此时朝堂虽颁诏书,但高澄的齐王册封礼还未正式举行,所以正式场合仍谓他为大将军。
“臣澄恳请陛下——命内侍将薛孤延席案撤至阶下,以惩其长社醉酒误战之过!”
此言一出,满场哄然失笑,唯独薛孤延面露窘色,尴尬抬头。
若早知有此一出,他真该称病不来这庆功宴了。
元善见神情未变,就如高澄在指导,自己则执行:
“既如此——来人,将薛将军席案撤至阶下,以示惩戒。望薛将军今后谨记,切莫再因醉酒误了战事!”
薛孤延缓缓起身,看着桌案被黄门抬到阶下,只得躬身谢恩:
“臣谢陛下宽恩,大将军宽恩,此番教训,臣谨记于心,日后若再因酒误事,甘愿削爵去官,还一辈子不再沾酒!”
元孝友闻言笑道:“削爵去官倒还容易,这一辈子不沾酒——可就难如登天喽!”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薛孤延苦笑着应和众人,又悄悄瞥了高澄一眼,只得默默走向阶下那孤零零的席案。
丝竹声起,宴间觥筹交错,众人相互敬酒言欢。
唯独薛孤延一人独坐阶下,郁郁难言。
夜阑人静,太史独观星穹。
见北斗第六星“开阳”之辅,幽光孱弱,明灭不定,较往常大为稀疏黯淡。
“宰辅星为何这般黯淡?大将军明明得胜而归?”
兰京望见东柏堂侧厢灯亮着,只想:高澄在宫中赴宴,难道这般早就回来了?
于是进入堂院,行至房门前,轻轻叩了几下。
门开,屋内立着的竟是秦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