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守手中接过缰绳时,马突然昂首扬鬃,蹄铁在石板路磕出声声脆响,眼中透着惊惶。
唐邕勒紧缰绳抬眼四顾,巷口一道黑影瞬时没入墙垣。
未多管,直接翻鞍上马。
燕子献绕着司马子如来回踱步,脚步又急又碎。
“眼下这情形,唐邕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成或不成,总得给句明白话呀!”
高德政也不能确认,抬眸望了一眼司马子如。
司马消难也问道:“父亲,就这样放了那唐邕回去?若他告密......”
“他年未四十,血气方刚的年纪,却甘守一妻。如今他妻儿皆在我们手上,该不会轻举妄动。
眼下他踌躇的不过是背主的那道坎儿罢了!若想得通,咱们且与他僵持几日,若想不通......”
燕子献急急打断:“此时若杀他,岂非打草惊蛇!”
高德政却只淡淡说道:“是个人......就会有出意外的时候,这不难办!”
燕子献提醒了一句:“高侍郎,太原公要的是唐邕能为他所用,不是要他死!”
高德政只对他冷哼一声,便拱手:“司马公,天色已晚,士贞就先告辞了!”
司马子如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嗯!”
唐邕卧在榻上,辗转反侧。
更漏声声催着窗外天色渐明,整整是一夜未眠。
起身时,案头残烛未熄,昏黄的火舌仍在幽微地跳动,将灭未灭。
唐邕缓步走上前,拈起一剪,一点青烟在晨光中袅袅散尽。
先来到前院,轻轻推开宅门,从缝中往外窥去,果真徘徊着几道可疑的身影。
再回到房中,仔细理好藏青职袍,稳稳套上皮制臂鞲。
一切收拾停当,正待出门上值,忽闻几声叩门。
开门望去,只见一人青巾覆面立于阶前,正是高洋麾下那名神秘的护卫。
“唐都护,别来无恙。”对方声音低沉,“这几个人,今日起便交给你了。”
说罢侧身让开,晨雾中六名劲装结束、体魄精悍的汉子,沉默站在他身后。
不待唐邕应答,对方陡然将一袋重物掷入他怀中:“有劳唐都护打点!”
唐邕垂眸,那袋中不必查看,也知是高洋用以笼络他的财帛。
缓缓抬眼:“阁下如何认为,唐某会遂你们的意?”
青布巾下,对方眼角微弯似是含笑,却并未答话,转身便径直离去。
唐邕也未阻拦,只扬臂将手中布袋狠狠掼向院内。
哗啦一声,钱袋迸裂,数枚金饼翻滚溅落在青石地上,发出冷硬撞击。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掩上宅门,领着那几人往大将军府行去。
高澄改颍川为郑州后,分调诸军进逼宇文泰所据的剩余六州。
到洛州扎营,再密令斛律金偃藏将旗,从洛阳经崿坂护送粮草前往宜阳,实为诱西人九曲镇将出城,来一出引蛇出洞。
宜阳扬志、百家、呼延三处戍垒死死扼住西军粮道,九曲城中守军只能靠着劫掠支撑。
听闻有粮队经过,守将韦佑果然中计而出。
不料才一接战,原来东军早有埋伏。
厮杀之中,东人掀旗,原来领军竟是斛律金。
韦佑大惊,领兵败逃十余里,最终因寡不敌众,身陷重围,最终死于乱箭之下。
斛律金乘胜势挥军疾进九曲,大败戍将马绍隆。
当颍川失陷的军报传至华州,宇文泰急令河南六州守军回撤。
虽已推行府兵制,但西魏兵力仍难以与东魏正面抗衡。
至此,东魏不费吹灰之力便一举收复河南失地。
河风拂过秦姝面颊,几缕发丝拂乱在眉眼间,蹙眉看着平津前陈列的水师舰队。
这次要走水陆返回邺城,她自己都恼自己这些时日虚虚惶惶,又萦萦忧起那个水厄的梦。
高澄悄然到她身后,一柄羽翎扇轻轻横到她眼前。
“这船有何好看的?”
秦姝回眸轻问:“此番一定要走水路么?”
“顺流而下可比陆路迅捷得多。”高澄顺势斜扇遮阳:“这般酷暑天气,若策马乘车,岂不徒受颠簸燥热之苦?”
秦姝回望滔滔黄河:“眼下正是汛期,若在河中遭遇风浪怎么办?”
高澄不以为意笑一声:“照你这般说,骑马就怕坠鞍,乘车又恐陷轮......你怎的近日总是这般杞人忧天?”
此时一名舍乐匆匆奔来,急声喘气:
“大将军,方才有人浮渡到北岸,撞见一处古冢被洪水冲垮,白骨墓铭都显现了出来,
说来甚怪,铭文刻有‘今卜高原,千秋之后,化为下泉,当逢霸主,必为改迁’。
大将军是否去瞧瞧?”
高澄转向秦姝笑道:“古人占卜,怎么这般灵验?”
“既如此,舍乐呀,你即刻去派人,将遗骨妥善收殓,另择福地好生安葬。”
“诺!”舍乐领命匆匆离去。
高澄执起秦姝的手,引她向帐中走去,温声道:“日头毒得很,莫要晒着了。”
轻声问道:“阿姝,你说人若死了,可还有魂灵存在?又能否有轮回转世?”
秦姝垂眸思忖片刻,轻轻摇头:“就像花开花落,新开的一朵又岂是昔日凋零的那一朵?
若论轮回,不过是生灵归为尘土,尘土润养万物,万物再育生灵......如此循环往复罢了。”
高澄执紧她的手:“听你这般说,我倒更怕了,怕你会再度离去。人生既短,又无来世可期,唯愿与姝朝夕相惜!”
......
萧纲即位不久,侯景强娶其女溧阳公主萧妙淽,宠爱殊异。
萧正德不仅赔了全部家资,女儿也拱手送入虎口,即便短暂称帝,不过数月便被废黜。
不但镜花水月一场空,如今在台城里外不是人。
对于萧家宗氏来说,他是叛徒;对于侯景而言,他是弃子。
心怀愤懑下,暗通鄱阳王萧范,密谋引其率兵入京,共图除去侯景。
却被自己的亲侄萧贲告发,事机败露,最终为侯景所诛。
箫范当初得知建康失守,便于进军讨伐侯景,只是惧怕挥师入京后,北方会趁机强夺合肥,以至无路可退。
毕竟高澄已经占据江淮以南,长江以北多地,合州如今不过孤城一座。
如今知了萧正德被诛的消息,更加坐立不安。
而此时,高澄已派西兖州刺史李伯穆、及崔圣念率军逼近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