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去往魁山国的路,是当年带着薛晚秋的逃亡之路其中一段。
从前数月才能走到的地方,这次走走停停,三日就到了。
再回青阳郡城,与十年前大不一样了。如今城里,凡人跟炼气士混居,起码有青阳山修士在此坐镇,看起来也并未遭受重大妖祸。
进城之后,刘暮舟直奔一处酒楼,今日正好开业,酒水半价,这个人多得呀!
刘暮舟读书人打扮,留着两撇山羊胡。正要进去呢,却见拐角僻静处,有个穿着粗衣的年轻人面前摆着一壶酒,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刘暮舟见状,心说喝酒读书?那酒醒了岂不是全忘了?
正此时,那读书人竟然一转身拿起各水壶,然后往酒壶之中倒去。
刘暮舟不禁一愣,然后走过去蹲在读书人边上:“这位兄台怎么坐在这里?”
年轻人抬起头,神色略显尴尬:“今日……酒水半价,这酒楼掌柜人不错,我给他写了一幅字,换了一壶酒。我这……也没地方可去,就在这坐坐。”
刘暮舟转头看了一眼,“没请你里面坐?”
读书人赶忙摇头:“说了,这掌柜是个好人。但今日人家开业,本就不够地方坐,我一文钱没花却要占人家一个座儿,哪好意思啊?”
刘暮舟闻言,笑着说道:“怎么没地方去?你不是本地人?”
读书人苦笑一声,叹道:“这……实话说,乡试未中,没脸回家。就想着在这有神仙的城里寻个事由。我也二十有一了,家中并不算太富裕,老吃家里的也不是个事儿。”
说话时,年轻人腹中咕咕几声。一瞬间,这年轻读书人面色极其尴尬。
刘暮舟一乐,抓住年轻人胳膊,“我长你十四岁,叫你一声贤弟吧。今日与贤弟一见如故,随我进去吃酒吧。”
年轻人连忙摆手,“不不不,萍水相逢,我哪好意思?”
刘暮舟硬拉着读书人往进走,“待你将来发达了,请回我不就行了?大丈夫不必扭扭捏捏,快随我走。”
都到了门口了,读书人只得苦笑道:“多谢兄台,一饭之恩,我定不会忘!”
进门后,刘暮舟喊道:“给我腾个雅间。”
年轻小二闻言,一脸为难:“这位先生,我们雅间满……”
但话还没说完呢,就见后方出来个高大青年。青年人看了刘暮舟一眼,而后轻声道:“带二位上三楼,挑拿手的菜送上去。”
小二这才点头:“是,听东家的。”
刘暮舟点了点头,领着读书人就往三楼走。
上楼时刘暮舟还在问:“那你打算靠什么谋生?”
读书人深吸一口气,呢喃道:“早先写过几本小说,其实现在还在写,只是稿子要寄去,酬劳要下月才能来。故而……拮据了些。”
刘暮舟好奇问道:“挣钱吗?”
读书人笑道:“勉强糊口,一千字给我二十五文钱,我每日也就六千字上下。”
刘暮舟咋舌道:“那你这一月不少挣啊?四贯钱是有的吧?”
读书人叹道:“笔墨纸,哪儿有个便宜的?再者说……写的心累。我想写一本起码能让人记住的书,其实很多想法,千人千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那种,我也有本事写得出。但那样会显得节奏很慢,书肆不收啊!要想挣人家的钱,就得写成开篇就能粘人的那种,如写江湖,就得快意恩仇,可我觉得……哪儿那么多快意恩仇?故而越写越不痛快,质量自然就下降了。”
刘暮舟领着他进门,坐下之后,读书人叹道:“眼下这本也没给人家挣钱,我只想着能写完整。之后若再写,不论怎样就都是最后一本了。”
此时酒端了过来,刘暮舟便先给他倒了一碗。
读书人长叹一声,一口饮尽碗中酒,而后呢喃道:“不瞒兄台,我现在纠结于是坚持自己的,还是随大流弄一本能挣钱的。”
刘暮舟沉思了许久,若跟人说坚持,饭都吃不饱了,坚持个屁。
于是他望着读书人,微笑道:“若写得出,何不试试?万一能挣钱,先饱腹再坚持自己的,也无妨啊?”
读书人眼前一亮,“兄台当真如此想的?”
刘暮舟点头道:“人总得先活着嘛!”
读书人当即一笑,举起酒碗,沉声道:“兄台此言,甚宽我心!”
两人各自喝下碗中酒水,正此时,们被人推开。
青年掌柜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后,先进门关门,而后走到刘暮舟面前,恭恭敬敬抱拳:“见过……东家。”
读书人一脸诧异,“兄台是这酒楼东家?”
刘暮舟笑着摇头:“不是酒楼东家,是他的东家。”
说着,他看向段潜阳,“先坐。”
段潜阳面无表情,端端正正坐下,也不言语。
刘暮舟则是问了句:“缺账房吗?”
段潜阳摇了摇头,“一点账,自己算的过来。”
说完之后才想到什么,看了一眼读书人后,立刻言道:“也可以缺。”
刘暮舟再次看向读书人,微笑道:“给的钱肯定没你写书挣得多,但管吃管住,管你笔墨纸砚,如何?”
读书人一听,瞪大了眼珠子,“哎呀呀!有此好事,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二位了!”
刘暮舟笑着摆手,介绍道:“这位是段潜阳,我叫刘夜渡。”
读书人立即起身,郑重抱拳:“在下郑青书,见过二位东家。”
刘暮舟笑了笑,“喝酒喝酒。”
不一会儿的功夫,菜也上来了,刘暮舟与段潜阳没怎么说话,反倒跟郑青书聊的热络。
但毕竟是个年轻读书人,酒量不行啊,饭没吃几口,人先躺下了。
刘暮舟便让段潜阳送他去休息,没过多长时间,段潜阳折返回来。
这次他重新抱拳,喊了一声教主。
刘暮舟点了点头,先灌下一口酒,随后此地光阴便陷入了停滞。
“这家伙养在你这酒楼之中,有些消息可以不经意间透露给他,你就当他真就是个靠写话本小说为生的读书人就好。”
段潜阳闻言,一皱眉:“教主是说此人有问题?他早晨来说要送我一幅字,换了一壶酒。我原本要留他在屋中的,他非说不占我的座椅,自己跑出去在屋檐下蹲着,我也没强求。”
刘暮舟笑道:“他不这样,怎么引起我的注意?我一路过来挺小心的了,但还是被人发现,看样子你早就被人盯上了。”
段潜阳深吸一口气,再次抱拳:“属下失职。”
刘暮舟摆了摆手,“无所谓的事情,我本就是要他们知道,我来了。”
顿了顿,刘暮舟又道:“杜湘儿呢?”
段潜阳轻声道:“城里最高的楼上,一直在里面,没出来过。至于另外的人,没见过。”
刘暮舟点头道:“晓得了。”
光阴恢复如常,刘暮舟略微沉默后,说了一句:“本不想跟你解释的,但想了想后,还是告诉你一声。截天教要做的事情,一直都是改变这个世道。但有些事情自己人都做不到,如何去要求别人?”
段潜阳沉声道:“我懂,我师父也懂!所以……那些袍泽,并未脏教主的手。”
话锋一转,段潜阳继续说道:“懂归懂,理解归理解,但我还是无法不怨教主。”
刘暮舟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怨才对,若不怨,你且不是成了圣人?”
说话时,刘暮舟是看向不远处的高楼的。
但此时,段潜阳取出一封信。
“教主来前,渡龙山加急送来的信。”
刘暮舟接过信,打开看了一眼后,眉头微微一皱。
“这些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内斗啊!”
正此时,有人声传入刘暮舟心湖之中:“主人,人出城了,在北边的流河。”
而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段潜阳,过不久你可能要吃些苦头……”
段潜阳闻言,终于笑了起来。
“教主若不让我吃些苦,我都不觉得自己是截天教的人。只不过,我想问问教主,此行魁山国,只是看看?”
刘暮舟扭了扭脖子,“没,你们不是用来算计她的。她的命,今日我就要取。”
初入元婴而已,我倒要瞧瞧你杜湘儿用我的东西,又能吃我几剑。
段潜阳一愣:“在青阳郡城,杀杜湘儿?”
刘暮舟点了点头,心中呢喃:“能杀得了是最好。”
“随我出门走一走。”
段潜阳点了点头,跟着刘暮舟踏风去往北边城外。
与此同时,有个白衣女子踏步上了一艘画舫。
她皱着眉头言道:“怎么叫我来这里?还有那老东西,怎么还不出关?你到底什么意思?”
楚生斜靠在坐塌之上,笑着说道:“有时候,需要抛出去一只诱饵,才能让大鱼上钩。你这人啊,始终是太利己,私心太重。你但凡没私下搞那些小动作,今日用作钓鱼的就是钟离镜石了。”
杜湘儿面色瞬间变得阴沉,“什么意思?你卖我?”
楚生摇了摇头,“曹同在这里蹲了你半年之久,你是一点都没察觉啊?当初他不小心发现了你在这里,在刘暮舟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你斜方山妖潮爆发。你说,他会怎么想?”
杜湘儿深吸一口气,“刘暮舟尚在闭关,你要把我卖给曹同?你就不怕我把你跟钟离镜石的破事儿全捅出去。”
楚生一脸无所谓,“你再提钟离镜石试试?我助你破境元婴,岂能不留些手段?”
杜湘儿立刻张嘴,却惊恐发现,那四个字她说不出来了!她甚至连任何有关此事的消息都没发说出来,就连心声都不能!
此时此刻,楚生的身形已经变得虚幻。
“若有来世,与人合作切记多多少少带点儿诚意。你又要还要,谁愿意跟你联手?对了,刘暮舟可没在渡龙山闭关,他马上就来了。”
话音落地,楚生消失不见。
而杜湘儿已经察觉到了,有人在登船。
她嘴唇微微发颤,甚至没敢转身。
“若非我指点你去送青瑶,你至今还是个在蛟河划船的泥腿子!别说遇到钟离沁、成为截天教主,你连活着都吃力!”
杜湘儿明明没动,但湖面突然升腾起数道剑光,船舱之中的杜湘儿同时喉头一甜,险些涌出一口血来。
脚步声伴着刘暮舟的声音传来:“那我还要谢谢你?”
水面再次有剑气升腾而起,画舫方圆几百丈剑气纵横。此时杜湘儿闷哼一声,终于是喷出一个血来,而后踉跄转身,面色煞白。
段潜阳在岸边瞧着,笑容苦涩。
短短十几年,他随手布设的剑气,就能拦住想要逃走的元婴了。
杜湘儿两次强行让元婴离体想要逃,却被刘暮舟随意布设的剑气轻而易举的拦下。
仅仅金丹而已,就能如此压制元婴修士吗?
船舱之中,刘暮舟望着这个同乡,淡然道:“你逃不掉的。”
杜湘儿见刘暮舟如此平静,莫名的有些崩溃。
“你……你到底什么修为了?”
刘暮舟如实答复:“金丹境,三道归元气。”
杜湘儿苦涩一笑:“三道归元气,境界与元婴持平,那我这次真就没有逃离机会了!”
两剑便将她重伤,还谈什么逃?
杜湘儿往后退了几步,砰一声坐下,而后擦了擦嘴角鲜血。
“我真后悔。”
刘暮舟只是朝前走去,混沌剑意朝着杜湘儿压去,他甚至都无需拔剑。
可在杜湘儿看来,这剑意简直就是万重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随着刘暮舟越来越往她身前,杜湘儿口鼻之中皆有鲜血涌出。
“你有好几次活命机会,但你都没有珍惜。当年你但凡帮帮宋青麟,今日我绝不杀你。”
杜湘儿嗤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暮舟点了点头,“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着,刘暮舟大手按住杜湘儿头颅,一道龙吟响彻流河两岸。那股子原本就属于刘暮舟的真龙之气,一丝一丝重回刘暮舟体内。而远在数百万里之外,青瑶也感受到了她缺失的最后一道气息。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团龙气以刘暮舟为媒介,已经传去给青瑶。
而此时的杜湘儿,境界一降再降,已经跌落到了观景修为。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并指抵在杜湘儿眉心,呢喃道:“同乡一场,留你全尸。”
就在此时,刘暮舟听到了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饶她一命,我……求你。”
刘暮舟转过头,不是虞丘采儿还能是谁?
虞丘采儿眼神闪躲,“我毕竟是她养大的,你的东西你已经拿回来了,就这一次,下次……我绝不阻拦。”
刘暮舟苦笑道:“你说的日后相见机会不多了,是这个意思么?”
虞丘采儿双目通红,她低下头,沙哑道:“对不起。”
刘暮舟双指换作拳头一拳轰飞杜湘儿,转身走到虞丘采儿面前,冷声道:“你不再是我师姐,我只给你十个呼吸离开!”
虞丘采儿张了张嘴,两行清泪缓缓滑落。她抿着嘴将令牌放在脚下,又说了一句对不起,而后瞬间飞去岸边,将杜湘儿搀扶起来,御剑离开。
刘暮舟站了许久之后,这才弯腰捡起令牌,却又不免自嘲一笑。
“我刘暮舟……何德何能?”
此时元白走了进来,轻声问道:“主人,拦吗?”
刘暮舟摇了摇头,“不必了,今日不是她的死期。”
……
某处山巅,一老一少两人各自摇了摇头。
“改不了的妇人之仁,如何成事?”
楚生一笑,淡淡然开口:“无所谓,今日你未出现,起码我们安全了不是?哦对,此时也该玉华宗的人出现了。欺辱我门下山主,我这个宗主不得去跟刘教主讨个公道?”
钟离镜石问道:“你的气息瞒得住他?”
楚生笑道:“洗了万年了,别说是他,就算当年那位来了,也看不出的。”
提起当年那位,楚生面色变得极其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