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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远远见过锦瑞昭王亲自督训。

那是个初秋的清晨,雾还没散,像层薄纱裹着演武场,连梧桐叶上的露珠都透着凉,落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她身披玄色软甲,甲片缝隙里凝着的晨露顺着纹路往下滴,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湿痕,发梢也沾着湿意。

几缕碎发贴在鬓角,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衬得她眉眼间的英气更甚。

像柄刚出鞘的剑,锋芒藏不住。她腰间悬着块墨玉令牌,是父皇亲赐的“镇军令”。

走动时令牌轻轻碰撞甲片,发出清脆的声响,将士们听见这声音,都会下意识地挺直脊背。

她手中长枪是玄铁所铸,枪杆上缠着防滑的黑布,布面上还留着沙场的磨损痕迹。

有些地方甚至磨出了毛边,却被保养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锈迹。

她手腕轻轻一转,银亮的枪尖便在晨光里划出圆弧,枪花如银蛇狂舞。

先是虚晃一招挑向对手左肩,趁对方抬臂格挡的瞬间,枪尖陡然下沉,贴着对手的枪杆滑过,带出细碎的金属摩擦声。

又猛地向上一挑,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

只听得“哐当”一声,对手的长枪已被挑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枪缨还在微微颤动。

不过三招,她便挑落了三名最精锐的轻骑将士——那三人是军中出了名的“铁三角”。

曾在演练中合力击退过十名禁军好手,寻常人十招内难分胜负。

喝彩声震得练武场的梧桐叶簌簌往下掉,几片金黄的叶子恰好落在我脚边。

我缩在兵器架后,手指紧紧攥着架上的枪杆,掌心的汗把木质枪杆浸得发潮,心却像擂鼓般怦怦直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我既想冲出去,在她面前讨教一招半式,说出那句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昭王能不能教我枪法”。

又怕她同太子皇兄一般,板着脸斥我“女子不该舞刀弄枪”,浇灭我心里这点微弱的火苗。

只能眼睁睁望着那抹玄色身影在场上穿梭,看她指导将士时,会弯腰调整对方的握枪姿势,手指轻轻纠正对方的手腕角度。

声音里没有半分架子,还会耐心地说“再来一次,注意重心”。

看她收枪时,会从腰间掏出帕子,轻轻擦拭枪尖的寒光,动作里满是对兵器的珍视。

仿佛那杆枪不是冰冷的武器,而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连呼吸都不敢放重,只敢借着兵器架的缝隙,偷瞄她收枪时利落的背影。

看她抬手抹去额角汗珠时,眼底的坚定与明亮——那是我从未在深宫里见过的光,是带着力量与自由的光。

将士们大约早看穿了我的心思,总不动声色地替我打掩护。

凌霜是长枪队的队长,每次见昭王往兵器架这边看,她便故意扬声喊“列阵!操练长枪!”。

声音洪亮得震得空气发颤,让整齐的队伍像道移动的屏障,稳稳挡住昭王的视线。

还会悄悄朝我这边递个眼神,嘴角微微上扬,示意我藏好,别出声。

圆脸的阿桃不训练时负责擦拭兵器,脸颊上总带着两团健康的红晕,笑起来会露出两个小梨涡,让人看了就觉得亲切。

她总趁人不注意,从怀里掏出块素帕塞到我手里,帕子上还留着皂角的清香,凑在我耳边小声说。

“殿下,您擦慢些,擦得太亮反而引人注意,就擦枪头那点锈就行,我都替您提前蹭过了,不会露馅的。”

有时她还会偷偷给我带块糖糕,藏在擦兵器的布兜里。

说“练枪费力气,垫垫肚子”,糖糕的甜意混着皂角的清香,成了我那段日子里最温暖的记忆。

唯有昭王身边那位亲卫瑶光,总穿着深紫色劲装,腰间佩着把鲨皮鞘短刀,刀鞘上嵌着颗小小的珍珠。

她目光总像鹰隼般锐利,仿佛能看透一切伪装——每次我刚躲到兵器架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她的视线便会精准扫过来。

仿佛能穿透木架的缝隙,落在我藏在身后的、还没来得及掖好的宫装衣角上,或是我因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指尖。

我暗自捏着汗,手心的汗浸湿了素帕,指尖攥得发白,连心跳都快了几分,却从没见她点破过。

她只会停顿片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便转身跟上昭王的脚步,背影挺得笔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想来,是体谅我这点不敢声张的小心思,也懂我对枪术的喜欢。

那时的我,竟从未细想过——昭王本身便是女子,她十几岁便率军亲征轩辕国。

在雁门关凭着一对双刃弯刀杀退过蛮族的铁骑。

连蛮族首领都曾在阵前赞她“巾帼不让须眉,宁朝有此将军,是我等的不幸”。

她带出来的将士里更有半数是女子,她们能拉满三石的硬弓,箭术比禁军射手还要精准,曾在狩猎时一箭射中百米外的鹿眼。

能挥得动四十斤的玄铁长枪,在沙场上与外邦男子搏杀也不落下风。

凌霜就曾在战场上,凭着一杆长枪挑杀了三名蛮族士兵。

能骑着战马冲阵,抢回被敌军夺走的粮草,阿桃的姐姐便是轻骑卫,曾在一次粮草争夺战中立下大功。

这样的她们,又怎会嫌弃我一个公主舞刀弄枪?

后来才慢慢咂摸出味来。

那日我练枪时分了神,满脑子都是太子皇兄前几日的训斥。

他说“你若再这般顽劣,不遵礼教,我便禀明父皇,禁了你的足,让你在寝宫好好反省”。

那语气里的威胁,像块石头压在我心上,手腕一松,枪杆便砸在小臂上。

青紫色的淤痕很快便浮了起来,像块难看的胎记,碰一下就疼。

凌霜瞧见了,快步走过来拉过我的手腕替我揉,她指尖的薄茧蹭过我腕上的红痕。

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我眼眶发酸——那是种带着疼惜的力道。

不像宫里嬷嬷们,只会捧着我,说些“公主金贵,可不能受伤”的话。

却从不会懂我握枪时的欢喜,也不会懂我受伤时,心里的那份不甘。

她望着我叹气,说“公主太纯真了”,眼底的惋惜藏都藏不住,像蒙着层雾。

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们早瞧出了我对太子皇兄的怯懦——皇兄一皱眉,我便不敢再提练枪的事。

瞧出了我因太子皇兄几句“皇妹失仪”“不像女子”的闲言碎语,便悄悄把枪送回兵器库的犹豫。

我总怕惹他生气,怕他在父皇面前说我的不是,怕自己真的被禁足,再也不能来这演武场。

却忘了自己握着枪时,心里的那份畅快,忘了凌霜她们曾说过“喜欢便去做,别被旁人的话困住”。

也忘了父皇是知晓我来这练武场,且母后一身的武艺不比普通将士弱,更忽略了太子皇兄威胁我时,话语中的底气不足。

太子皇兄待她们的轻慢,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父皇与昭王在时,他会客气地颔首,说几句“将士们辛苦了,为宁朝效力,辛苦了”,声音里却没半分真心。

目光还会不自觉地避开她们甲胄上的伤痕,像是怕那些伤痕弄脏了他的眼睛。

可转过身,便会对着身边的侍从撇嘴,把她们的操练成果贬得一文不值。

说“女子披甲上阵,本就是件荒唐可笑的事。

不过是父皇一时心软,给她们个机会罢了,真到了战场上,还不是得靠男子保护”。

语气里的轻蔑,连路过的阿桃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回来跟我说的时候,眼眶都气红了。

也是那时候,我才真正懂了昭王曾说过的话。

“天下之人,非男即女,男子可持剑守土,女子亦可披甲护疆,相辅相成才是一国持久的根基。

所以,挑起任何形式对立之人,包括但不限于男女对立,皆是国之奸细,是在断江山的臂膀,是在毁宁朝的安稳。”

那时我只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却没懂这“对立”二字,竟也藏在太子皇兄的轻视里。

藏在我对他的怯懦里,藏在那些“女子不该习武”的谬论里。

那些将士们久在沙场,见惯了生死,最懂“轻视”二字压在肩上的分量。

它能让再好的身手也施展不开,能让再锋利的枪尖也失了锐气,能让本可挺直的脊梁弯下去。

所以她们叹我纯真,或许不是夸我心思简单,而是在叹我身处迷雾却不自知,叹我明明握着枪,却还在怕太子皇兄的闲言。

怕太子皇兄的皱眉、怕“公主”这个身份像道无形的枷锁,捆住自己握枪的手,捆住自己想要追寻的自由。

某次我又躲在兵器架后,正偷偷学着远处将士的姿势转枪,枪杆在掌心笨拙地打转,好几次差点掉在地上。

手心的汗让枪杆变得滑溜溜的,更难握住。

瑶光恰好从旁边路过,她靴底踩在青砖上,没有半点声响。

她脚步微顿,没有看我,目光仍望着场上操练的队伍。

却忽然低声道:“殿下,枪握在自己手里,该不该握,该问枪尖。

它想不想出鞘,想不想护人,想不想劈开眼前的阻碍。

而不该问旁人的嘴,不该问那些强加的规矩,更不该问自己心里的怯懦。”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静水,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