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的马车在转角停下,那小厮径自抱着食盒下了马车。
他也没跟于记事说什么,在街头拐了两下就消失了踪影,他消失了之后,于记事叹了口气。
赶马车的于家下人探头问:“老爷,您不觉得这人好怪吗?”
于记事正抬着小窗的帘子往外看,听见下人这么问,便想起两三天前的事——他家姨太太大约是在半月前死在自己床头前。
当时的情况老实说……一言难尽。
于记事事后只记得自己脑子嗡嗡地疼,具体发生了什么怎么也记不清了。仔细回想,他也只记得前一日晚上他的那位姨太太并没有表现出不对劲的模样。
不过也有可能是自己没注意。于记事向来不太关心家里的事,一切都是自己的正妻在操心。但他自认自己对姨太太也还不错。因为家中只有三子在身侧,算起来日子也还算过得和谐。
总结来说,就是他之后的大半个月整个人都过得浑浑噩噩,直到这个人出现在家中,在自己面前点了一根香,将自己的神智拉了回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也是这个人笃定地告诉自己,于家被人算计了。
而这个人正好也要查一些事情的真相跟于家姨太太身亡之事有牵连,于是可以帮忙一起查,只不过事后要跟自己收取一点点报酬。
于记事也不傻,平白人家一句话他就信。
但他膝下的亲儿子明言,这人能驱鬼物,家中姨娘出事闹出来的鬼,都给他驱走了
他也怀疑过,自家的事情会不会和这个人有关,是不是觊觎了他家的钱或者是他为官的身份才接近他,以图不轨。
但之后几天接触下来,他发现这个人从不关心和他姨太太家相关以外的事,虽然约定好了事后要给报酬,但也从来没定过到底要给自己。
仿佛那句话就只是给他一个定心丸。
仔细想来,现下若是能查清楚事情,什么都好说。
不管能不能成事,至少能让家里的日子过安生了。
于记事放下了帘子,应道:“别的我不管,咱家的事肯定不是他干的。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倘若真能将我们家的事摆平了,咱们也不亏。”
下人应了两声。
于记事转而问道。
“三少爷那边如何了?”
下人道:“前两天闹着要去祭天台。昨日出门了一趟,好似安稳了些。这人虽然怪了点,倒是真能摆平好多事。”
于记事忽然一顿,心想,或许人家真的只是想借自己来跟锦衣卫那边接头做点生意。
尤灵蕴当晚回府没多久又跑去了北镇抚司找元硕。
元硕正在和白开济抵着脑袋看白开济带回来的关于盛京里的闹鬼传闻,白开济道:“闹鬼的人家看着没什么规律,唯一的特点就是家里都挺殷实。”
他特意道:“于家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老父亲在朝中任不轻不重的小职。家中三子接了母家留下来的家业,粮食生意在盛京附近需要一点官场背景,户部是最好的支撑,所以于家即便在盛京生活,家底也是属于中上水准。”
元硕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下意识指点道:“于家这种顺风顺水的路子看着和他人没什么牵连,但实际上很遭人记恨。尤其是粮食生意,京郊农户并不多,大多地都卖给居住在盛京中的达官显贵们建外宅了。要收粮就得去外地。”
白开济一点就通,接着说:“于家偏爱找当地的农户收粮。因为便宜粮食也好。但对于当地来说,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本地原本就有粮商,再加上官府盘剥。盛京来的粮商就是在抢他们的活路。”
元硕点头,说:“这就是于家那位记事大人被盯上的原因了。”
白开济依旧有些不解,说:“可那姨太太娘家做生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啊,为何偏偏在两年前……和今年。”
元硕坐直了身,说:“这就是查看当年发生了点什么了。”
尤灵蕴出声说:“若是两年前的话,西南前线动乱,朝廷征召粮食。虽然价钱不高,但会给个皇商的身份,以后每年都会固定从这些粮商里面要粮,还可以以此抵税赋。所以那一年的竞争特别激烈。”
元硕和白开济对视了一眼,白开济笑了声,说:“那难怪了。”
元硕起身说:“大人怎么来了?”
尤灵蕴将自己从家中提来的点心递给白开济,说:“家里带的,拿去给值班的兄弟们分分吧。”
白开济会意地接过来,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元硕跟着尤灵蕴坐下,问:“找我有事?”
尤灵蕴道:“三姐过两日要去祭天台,我不放心。想让你带两个靠谱的跟着去。”
元硕问:“三姐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是谁下的命令?”
尤灵蕴道:“三姐有自己的心思。不过确实是后宫送来的消息,圣上几次想让应氏去祭天台看看大祭的情况,但太子近日在忙兵马府的事,应氏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自己出意外让太子分心。”
元硕冷笑,说:“所以就让我们去。这皇家的人当真一点人性都没有。相互算计也就罢了,怎么还拿别人当枪使呢?这事若是郡爷在,绝不可能同意。”
尤灵蕴梗着脖子说:“我也不同意啊。可三姐执意要去,说是和云家的小姐还有阿迷一起约好了。”
元硕知道尤三姐一向稳重,断不会耍这种小性子,便问:“三小姐……有什么打算吗?”
尤灵蕴挠了挠头,说:“我问了,她不告诉我。所以想着,你跟着去我放心些。”
如此一听,元硕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了,当即拍桌道:“去呗,您不叫我,我还不放心呢。定下几时了吗?”
尤灵蕴想了想,说:“三天后。还有件事……”
两天后,元硕站在了于家大门口。
于记事人在户部当值不在家中,在门口接待他们的是于家的三少爷。
白开济悄悄得探头,和元硕道:“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三小姐怎么会让我们来这儿。”
元硕缓缓地侧头,说:“说是来见一个人。又神秘兮兮的不跟我说是谁。”得亏他提早前往尤府,想着早点去问问尤三姐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不然这要是明日掐着点儿去,还不一定有时间来这儿。
白开济默默的扭头看于家三少爷,问:“来见的是他?”
那于家三少爷挑剔地上下打量他们。
这眼神元硕看得可熟悉了,盛京当中没几个人会对锦衣卫有好脸色,除了他们郡爷之外。
“我们家没犯事吧,怎么要栽点什么脏事给我家吗?”
一开口的味儿就很冲,元硕抱着双臂,头疼地说:“不是你们老爷上门来找锦衣卫的吗?”
于三少脸色黑沉,嘀咕着闹什么幺蛾子,家里还不够乱么,回头朝身后战战兢兢的管家下人们说:“我们家不做锦衣卫生意,送客。”
元硕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心想还好不是尤三姐来,这要是让三小姐受这等气,他非得当场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明白什么叫做活阎王。
白开济见状,说:“哇哦,好大的脾气。那姨太太的生意交给他,当真能开的下去啊?”
那于三少还没走两步,立刻停住脚,回头杀气腾腾地瞪向他们,咬牙切齿道:“你们锦衣卫真爱嚼人家舌根,我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滚。”
于家的管家一个劲地赔笑,说:“两位对不住啊,我们少爷近日……当真是着急上火才如此,他平日里真不是这样的。等老爷当值回来了,我便跟老爷提这事,老爷定会上门赔罪。”
元硕朝他抱拳,说:“有劳。”
白开济跟着元硕往回走,一步三回头地说:“就这么走了啊,我还想问点什么。”
元硕无所谓道:“你能问出来你就去。”
白开济当下乐颠颠的转身跑了。
元硕掀帘子上了马车,刚坐下,忽然旁边有人喊了他一声。
“元硕。”
声音是熟悉的那个,但身边忽然蹦出来个声音喊自己,还是让元硕惊吓了一跳。他瞪圆了眼,扭头看过去。
坐在昏暗的马车内是一个小厮模样的小年轻,看着十分清瘦,元硕一时没反应过来,满脑子都是这谁?片刻后才沉下脸,说:“谁让你上锦衣卫马车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那小年轻朝他伸出手,元硕下意识抬手去抓,却被对方忽然握住了手,反手压了下去。
元硕又给吓了一跳,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这个人——看着个头小,力气怎么这么大!
以他现在这个姿势几乎是在仰视那小年轻,他这一抬头,就感觉到对方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俯视着自己,最开始的那股熟悉感忽然间席卷了他的脑子,瞬间某个名字就出现了。
“闫欣?”他疑惑的念出这两个字。
紧接着,最近从东部那边传来的消息全数都涌进了脑子里——也怪他最近脑子里太多的杂乱思绪了,竟然一时间没想到这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