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曲闻天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在压抑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此处……可还需属下效力?”
眼前的褚英传,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心悸。
那张总是带着从容笑意的年轻脸庞,此刻被一种近乎狰狞的戾气笼罩。
深不见底的恨意与怨毒,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冻结了他眼眸中曾有的所有温度,
只剩下两潭幽深、冰冷的寒潭,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曲闻天心中警铃大作。
他追随褚英传时日不短,所见皆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是运筹帷幄、谈笑风生的从容。
无论遭遇何等风浪,那少年唇边一抹令人心安的浅笑,总能成为定海神针。
可此刻,那笑容荡然无存,只剩下令人胆寒的暴怒与毁灭欲。
面对这位比自己小了不止十岁的少年上司,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曲闻天——
他真的能驾驭住自己心中这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吗?
“曲大哥!” 褚英传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喉咙,
“跟着我这样的人……你,可曾担惊受怕?”
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房间的凝滞。
曲闻天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头,迎上了褚英传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是往日的温润或深邃;
而是如同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猎鹰发现了猎物,锐利、冰冷、带着洞穿一切的锋芒!
这目光没有丝毫偏移,直直刺入曲闻天的瞳孔深处!
仅仅一瞬!
曲闻天却感到那道锐利的目光仿佛发生了奇异的折射,
并未停留于他的眼睛,而是穿透了血肉与骨骼的屏障,
如同一束灼热的探照灯,毫无遮拦地直接照进了他灵魂的最深处!
“嗡——”
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源自灵魂本源的震鸣在意识中炸响!
那束光扫过之处,所有的伪装、犹豫、甚至深藏心底的疑虑都被映照得纤毫毕现!
一股微小的、却足以撼动根基的震颤,从他灵魂的核心扩散开来。
他瞬间明白了!
褚英传这看似简单的一句问询,其下潜藏着无数盘根错节的问题,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裹挟:
身份之疑:眼前这位身负狮灵圣印、手握一族命运之匙的神圣使者,骨子里流淌的,为何是宿敌狼灵的血?
这悖逆的真相,是否动摇了自己的信仰?
未来之忧:这混杂的血脉,这滔天的恨意,会将他引向何方?
狮灵族的未来,又将被这狂暴的怒火带往何处深渊?
命运之惧:追随这样一位矛盾重重、此刻又濒临失控的主君,
自己的命运,是否早已注定与惊涛骇浪为伴?
这个少年,本身就是个巨大的谜团与矛盾集合体。
他是智慧近妖、深受权力三巨头青睐;
他也是地位超然、权柄煊赫的神圣使者;
他还是胸膛烙印着狮子圣印、肩负一族兴衰的领路人;
他更是王族楚氏那血脉不纯、身世飘零的遗孤……
他待人赤诚,不慕浮财,平易近人,过目成诵,思维如电……
他身上汇聚了成就王霸之业的璀璨光芒,那独特的人格魅力,
如同磁石般吸引着如曲闻天这般胸怀大志、渴望追随明主以展宏图的人。
正因如此,当年褚英传将他从暗无天日的牢狱中解救出来时,
仅仅一面之缘,他便与弟弟佑因、挚友玛隆一样,心甘情愿地立下誓言——
此生此命,尽付君前,鞍前马后,至死方休!
然而,
当那“血统不纯”的真相如同深海蛟龙吐息般慢慢浮出水面,
当确认这位天之骄子竟流淌着宿敌狼灵的血脉时,
这个认知便化作最尖锐的荆棘,日夜缠绕着曲闻天的心。
若他非我族类,为何能得三巨头倾力信任?
为何能引动祖灵神显圣,亲授那代表“命运”之章的狮子烙印?
这岂不是对狮灵族千年信仰的亵渎?
若他是我族类……
那狼灵血脉的身身背景,又该如何解释?
这悖逆的血缘,难道不是对先祖英灵的背叛?
褚英传口中这轻飘飘的“担惊受怕”四字,其真正的分量,重逾千钧!
他是在问:
面对这身份的重重迷雾、这未来莫测的凶险、这注定坎坷的命运……
你曲闻天,是否依旧如磐石般坚定?是否依旧一片丹心,生死相随?
褚英传的目光如同蜘蛛之网,粘在曲闻天脸上,等待着他如何回应。
其实,他并不在乎曲闻天即将吐露的答案,是裹着蜜糖的谎言,还是剖心沥胆的真言。
他在乎的,是那答案深处,能否折射出关于他褚英传自身的——某种有用的评价!
他的内心,正被“家”的破碎与妻子的背叛,撕扯得摇摇欲坠,一片狼藉。
他需要借助这面名为“曲闻天”的镜子,看清自己此刻在他人眼中的模样,
看清那混乱漩涡中自己尚存的支点,哪怕只是一丝微光。
他要用这外部的审视与判断,作为一块垫脚石,去帮助自己——
这艘在惊涛骇浪中濒临倾覆的孤舟——重新找到方向,去修补那正在不断崩塌、麻烦不断的……家。
曲闻天神色平静,目光澄澈,
“上古时期,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时,所从者除萧何以外,多为杀猪屠狗、流氓混子;
在高祖扫平六合、一统天下之前;
这些人,又有哪一日不是过着刀头舔血、朝不保夕,时时担惊受怕的日子?”
褚英传心神剧荡!犹如在一望无际的苦海之中的孤舟,发现了指引的明灯!
褚英传抬地猛头,眼光变得坚定和深?——“荡天神志!”
曲闻天先是一愕,眼神也因遇上知音而变得无比炽热!
大人……竟也读过此书?!”
曲闻天的声音开始震颤,
“属下才智虽平庸,然自得窥《荡天神志》之微言大义,便如醍醐灌顶,心志已坚!
书中所述之‘担惊受怕’,不过是凡俗必经之劫火,岂能焚毁我心中所信之道?
我愿以此身印证书中所言,追随大人,虽九死其犹未悔!”
他这番话,既是效忠之誓,更是对那部共同信仰的古老典籍的致敬。
“好!好!好!”
褚英传眼中精光爆射,连道三声“好”字,一声比一声更沉凝,一声比一声更激昂!
他正欲上前一步,与这位肝胆相照的追随者击掌为誓,推心置腹——
“笃!笃笃!”
一阵短促、清晰又急迫感的敲门声,中断了一切。
“谁?!”
褚英传剑眉一蹙,声音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冷冽与威严。
门外,传来金常娇刻意压低的、带着十二分谦恭的声音:“大人!……有客求见!”
“谁?!” 褚英传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
金常娇的声音透过门板,清晰地报出了两个名字:
“是……财政司长谷岁丰大人,还有……豹灵族的云烁公主!
他们听闻大人苏醒,已至城堡门外,说有急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