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怕是真要塌了。”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压抑,如同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里面那位...老公公...听这咳嗽声,倒像是比老子这身伤...还要煎熬?”这话不像疑问,更像是一种冰冷的陈述。
萧学河吓得一哆嗦,惊恐地看了一眼门边的老太监。
老太监依旧耷拉着眼皮,仿佛没听见,但那拢在袖中的手,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年轻的小太监则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王震的目光终于动了动,缓缓扫过老太监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最后落在萧学河那张因恐惧和伤痛而扭曲的脸上。
那熔炉般的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光——有狂暴的余烬,有深沉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审视。
“小子,”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他自己沉重的呼吸,“抱着那碎盘子...除了抖,就没点别的想法?司空玄...他拿命换来的这点星火,就让你...吓破胆了?”
他刻意避开了老叔这个亲昵称呼,用司空玄这个全名,字字如重锤砸在萧学河心上。
萧学河浑身剧震,抱着星盘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嘴唇哆嗦着:“我...我...”
“千机阁等于帝国的半边天。”
王震打断他,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他燃尽寿元,护住这浮岛不砸下来。多少星官...哼,怕是连骨头渣子都成了那些怪物的养料。”
“不过,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死了也就死了。”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盯着萧学河,“运河里的水...倒是不如某些阴暗处的人心黑。”
萧学河抱着星盘,牙齿咯咯作响:“阁主...阁主大人...他...他说...‘星火不灭’...他...他用命押了大司马的嫡子...一定...一定能渡过...”
“渡过个屁!”
王震粗暴地打断他,声音却不再像刚才那般暴怒,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茫然,“那小子...现在在哪儿?骨头渣子都不知道烂没烂干净!还渡过?拿什么渡?拿老叔的骨头架子渡吗?!”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眼前不存在的阴霾,“老子现在就想知道,里面那老阉货到底明不明白?天,塌了!
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向皇城之外:“花沐不知去向,孙路...哼,怕也只剩半条命吊着。”
他每说一个名字,萧学河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盘棋...”王震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下棋的人...心黑手狠。我们这些人...都他娘是棋子。”
他猛地看向那紧闭的门,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可这棋子,要是连自己为什么被摆在这地方...都想不明白,那才叫死得窝囊!”
萧学河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星盘碎片。
冰冷的触感似乎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勇气。
他看着王震臂上那不断渗血的恐怖伤口,那伤口边缘被晶毒侵蚀的紫黑色仿佛还在缓慢蠕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
他鼓起全身的勇气,声音细若蚊蚋:“大...大司空...您的伤...孙大人给的药...还管用吗?要不...您再吃一粒?”
说着,他哆哆嗦嗦地想去掏怀里那个小小的玉瓶。
“吃个鸟!”
王震看都没看那玉瓶,一把拍开萧学河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孙路那点压箱底的玩意儿,每一颗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省着点用吧。这点毒,还毒不死老子!”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萧学河那条扭曲变形、被自己粗暴正骨后又敷了药的右腿,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丝,但也仅是一丝,“倒是你这小鸡崽,腿别废了!待会儿进去,要是敢给老子丢人现眼,腿软跪不稳,老子现在就给你另一条腿也敲折!”
萧学河吓得猛地一缩脖子,连忙摇头:“不...不敢!能...能站稳!”
他努力挺直了些腰背,试图证明自己的决心,但瞬间牵扯的剧痛让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冷汗涔涔而下。
王震看着他这副惨样,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他重新闭上眼,但那粗重的呼吸和紧锁的眉头,无不显示着他内心的焦躁和巨大的压力。
时间在沉默中再次缓慢流淌,只有王震沉重的呼吸声、萧学河压抑的痛哼,以及里屋内那若有若无、如同催命符般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萧学河感觉自己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压垮时,王震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云层:“喂,小子。”
“大...大司空?”萧学河一个激灵。
“你怀里那破盘子,不是可以记录使用者最近几个自然时内说的话吗...”王震依旧闭着眼,下巴朝萧学河怀里的星盘碎片努了努,“玄叔临走前...除了念叨那什么星火不灭...还说什么了?”
萧学河的心猛地一抽,昨夜那地狱般的景象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从星盘中残留的画面看到司空玄在星辉中渐渐透明的身影,他最后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的话...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眼眶瞬间就红了。
“哭丧着脸顶个鸟用!”王震不耐烦地低吼一声,但这次声音里少了些暴躁,多了点别的什么,“说话!玄叔最后...到底说了什么?!”
萧学河用力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抑制的颤抖:“阁...阁主大人...他...他看着外面...说...‘丫头,头发乱了’。”
他再也忍不住,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渍滑落,滴在冰冷的星盘碎片上。
“头发...乱了?”王震咀嚼着这四个字,紧闭的双眼眼皮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被这四个轻飘飘的字狠狠撞击了一下,裂开了一丝缝隙。
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又猛地再次握紧,指节依旧发白,却不再爆响。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萧学河以为他不会再说任何话时,才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句,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萧学河从未听过的、带着异常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情绪:
“那老头...到死...还是只惦记着那个他捡来的小丫头...”
这话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句沉重的悼词,在压抑的空气中缓缓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