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城门监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
一张年轻太监惨白惶恐的脸探了出来,声音尖细发颤,如同受惊的鹌鹑:
“陛下宣...王震、萧学河...觐...觐见!”
王震霍然睁开双眼。
“怎么,你们城门监的高公公睡醒了?”
“不、不是,奴婢是刘公公派来通禀二位的。”
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瞬间锁定了身后那扇紫檀木门门缝后的黑暗。
所有的疲惫、沉重瞬间被一种更为实质性的、如同出鞘凶刃般的煞气和决绝取代。
他猛地站起身,沉重的威压让空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旁边的酸枝木圈椅被他起身的力道带得向后滑出寸许,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然而,一直如同泥塑木雕的老太监,却在这时极其自然地、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小半步,刚好挡在了二人身前。
他依旧垂着眼皮,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令人挑不出毛病的恭敬:“大司空,萧星官,请随老奴来。”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但身体却微妙地挡在门口,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王震血迹斑斑、煞气腾腾的身上扫过,又在萧学河那狼狈不堪、抱着碎盘的姿态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嫌恶。
仿佛在无声地说:这副模样,惊扰了圣驾,你们担待得起吗?
王震的瞳孔骤然收缩,那熔炉般的眼底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滚开!”王震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带着尸山血海磨砺出的无上威严与不容置疑的狂暴,直接无视了老太监的存在。
他没有丝毫停顿,大手一伸,如同巨灵神探爪,精准地、不容置疑地抓住了因腿伤而挣扎迟缓的萧学河的后衣领!
“啊!”萧学河猝不及防,惊呼出声,右腿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老太监脸色骤变,那层伪装的恭敬瞬间冰裂!他下意识地想张口阻拦:“大人!圣驾之前,仪...”
“仪个屁!”王震的低吼如同猛虎咆哮,直接淹没了老太监的尖声。
他手臂发力,将萧学河如同破麻袋般拎起,双脚几乎离地!右腿的剧痛让萧学河瞬间惨叫出声。
“区区一个门监,你连给老子提鞋都不配,滚一边去!”
“天塌了!老子就是来报丧的!还要什么狗屁仪容?!”
王震看也不看那面色铁青、僵在当场的老太监,更无视了老太监身后吓得瘫软在地的小太监。
他拖着惨叫的萧学河,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煞气和无边的沉重,如同一柄出鞘的、染血的绝世凶刃,一步踏出。
门内更深沉的黑暗和压抑瞬间吞噬了他们两人的身影,只留下城门监一片死寂和那老太监眼中剧烈翻腾的惊怒与屈辱。
沉重的紫檀木门在王震蛮横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向内洞开。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汗味和运河污泥的腥臭,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这间弥漫着浓郁沉水香气、布置得异常奢华的房间。
门后是一间宽阔的内室。四壁悬挂着价值不菲的古画,地面铺着厚厚的绒毯。
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占据中央。
空气里那股甜腻的沉水香,此刻正与王震身上带来的死亡气息激烈交锋。
书案之后,端坐着那位城门监掌印太监——高公公。
他身形枯瘦,穿着深紫色绣金蟒的宫袍,头戴嵌玉乌纱帽。
当王震拖着萧学河闯入时,高公公那双原本半阖着、仿佛昏昏欲睡的浑浊眸子骤然睁开一丝缝隙,锐利的光芒如电光石火般一闪而逝,瞬间又恢复成古井无波。
他手中捻动紫檀木佛珠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王震臂上那狰狞的晶毒伤口和萧学河怀中的星盘碎片,眼底深处那抹极快掠过的震惊与凝重,被完美地掩藏了起来。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改变坐姿,只是用那特有的、尖细而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程式化的冷漠开口道:
“王大人。夜闯宫禁,挟带血污,惊扰咱家清静...你这大司空,当得是越发威风了。”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王震将几乎虚脱的萧学河往旁边一放,让他勉强靠着墙站稳。
他自己则像一座染血的铁塔,轰然矗立在房间中央,周身煞气澎湃。
“高公公!”王震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压抑到极点的怒火,“少跟老子来这套官腔!千机阁被骸涡宗攻破,司空阁主殉国,运河毒染,星陨卫叛乱!天塌了!老子要立刻见陛下禀明此事!你速速通禀!”
高公公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下垂的眼皮微微抬起,浑浊的眸子看向王震,那目光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意味——有关切,有警示,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奈。
“王大人,”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板,却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仿佛有着某种重量,“你所说的...若属实,确是惊天动地的大事。陛下...陛下自然是必须要见的。”
他话锋微转,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王震不断滴落污血的手臂,又很快移开,仿佛不忍卒睹:“只是...王大人,你这般模样...实在是有碍观瞻。宫中自有法度,觐见天颜,岂能如此...狼狈?”
他特别在狼狈二字上,给予了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加重。
紧接着,他捻着佛珠的手,状似无意地轻轻指向室内西侧墙壁上悬挂的一幅《三友图》,指尖在虚空中微微一点,随即自然垂下,继续捻动佛珠。
他的目光也随之垂下,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那串珠子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同时口中继续用那平淡的腔调说道:
“况且,陛下近日圣体违和,晨起较晚。此刻怕是仍在长春殿...静养。寻常路径...怕是多有不便,惊扰了圣驾,你我都担待不起。”
“请回吧。”
“待到清洗污秽之后,咱家定当第一时间替你们通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