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钟后来讲起那段日子,总带着心酸和愧疚,他希望每一个孩子都一样地度过快乐的童年,晚一些,再晚一些直面黑暗和绝望,他总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能把他们护在臂弯里一辈子。
直到他忙得头晕转向时,北方传来第一声捷报,夹杂着沈辽的书信,字迹飞扬,语言轻佻,什么“根本不经打啦”“我很轻松就搞定了”“还会继续推进的”,又在字里行间表示钟哥求夸,顽皮都迟钟都笑了。
笑着笑着,他又不自觉地掉了滴眼泪。
打仗是很危险的事情,迟钟也经历过无数次的九死一生,他们都那么娇气,小时候磕着碰着都要哭半天,怎么就跑那么远的地方了,北方很冷的,信里写这么多,小辽怎么连物资都不要……
他真的不想让他们冲到前线,他以为自己可以抗下天崩地裂。
爱是常觉亏欠。
他捧着家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字不多,一个错字都没有,这是沈辽的风格,总会写很多,圈画起来自己想要的重点再整整齐齐誊抄一遍,在家里画图纸做实验的时候他总会这样,他说要最好的,给钟哥的也是最好的。
京城好冷啊,东北应该更冷,迟钟的记忆飘忽到各个时间段,他在北海钓鱼的时候不觉得冷,可是在北边半岛打仗的时候很冷,神力的强弱影响他对温度的感知力。
阿衍早些年总会在东北转悠,他还没缓过来,缩在地暖屋子里不想出去,出门要贴着暖宝宝,裹着厚厚的高质量羽绒服……现在没有这个条件,他造不出来。
萧瑟的风使劲吹,时间滚滚向前,迟钟陆续收到神州各地的情报,有输有赢,偶尔会有家书塞在缝隙里,最小的点点在西南打得特别凶,黔儿深入敌营套取情报,小粤在穗央城进行金融贸易,赚的钱很大一部分都给迟钟,自己省吃俭用的……
他们都不学好,都学迟钟报喜不报忧,受伤了委屈了从来不说,信里都是很好很好,就算泪水打湿了,也抓紧时间换一张纸,哭完了再写。
你不要担心。
闽儿吐槽自己在长安待太久了,回这里听不懂方言,别管是人类的还是动植物的,她的山君还笑话她,被她揍了。小浙和苏苏也写自己听不懂方言,正在努力学习,实在不行强迫他们说官话,主打一个不内耗自己。
晚晚看着两个在一块嘀嘀咕咕的,旁人肯定会说是小浙带坏苏苏,但实际上苏苏才是一肚子坏水的人,他的顽皮是那种一声不吭干大事,所以晚晚得仔细提防着,这俩小兔崽子不能闹翻天了。
他们不是顶着神明的身份过去的,只是借了迟钟的名头,迟钟给他们封了大将军,名字都是假的,只用了一个字,从名字里选一个字……到底在计谋什么,恐怕只有迟钟一个人清楚。
可是军队不听管束,空降高管要掌控底下人也不容易,阿川要对抗川蜀的地头蛇,还没出去支援,先内乱起来了,点点还专门写信笑话他,嚣张得不行,结果没多久就从南边传来反清复明的起义名号打得她和岭桂溪措手不及。
燕霁初已经打穿西北了,林大人和左将军都在那边留了人,他们信任迟钟,所以相信“霁”大将军,奋力抵抗。
这位大将军简直是李世民转世,打得超级厉害,还对他们非常好,吃喝都在一起,只是总会有空了就挑人去学习上课,为什么中层将领上完课还要回来教他们,什么考试倒数第一的“老师”要被惩罚多背一本书……魔鬼!
齐鲁呸了两口沙子,把书翻了一页,怎么绿化,怎么防护,迟钟早些年把办法写得很清楚明了,治理黄河治理了这么久,经验充足,他指指点点蒙古地区的满天沙子,打仗之余就要发动百姓治理,发工资自然是要从贵族和敌人那里抢。
“啪。”
洛之豫把他的奏折按下去,撑着桌沿,“该睡觉了。”
“最后一本……”迟钟小声讨价还价,“真的,我还没看完。”
洛之豫把他赶去洗漱,然后丢上床按好被子,帘子拉住,“睡觉。”
要不是他偷偷溜进来,迟钟能不吃不喝不睡地看一整天。
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真的要把洛之豫气死了,握紧拳头说我还能把您打晕。
以下犯上!迟钟疯狂指指点点。
然后被投喂了好多美食,塞进被窝里。
迟钟撩开帘子,小发雷霆道:你不许告状!
呵。洛之豫才不吃这一套,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等着晚晚来收拾你吧!
迟钟被惹毛了,毛绒绒地把脑袋缩进被窝里不理他。
没一会就睡着了。
梦里,李唐下来劝他别把自己逼太紧,迟钟说你好烦啊我才刚睡着,你看阿衍都知道心疼我不打扰我睡觉!
刚说完,扭头看见鹤衍在一旁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那我走?
迟钟又把脑袋扭回去,对着李唐输出:阿衍都知道来梦里看看我安慰安慰我!其他人呢!光看戏了吗!
李唐举起扇子就要敲他:双标死你算了!
鹤衍连忙拉住:好了好了,你抓紧时间休息,之前怎么说都不听,他们千呼万喊把小豫拉过来照顾你,别把自己熬垮了。
迟钟低着脑袋听鹤衍念叨,好唠叨,哎呀,怎么比小豫还唠叨,以前阿衍不是这样的,李唐捏出来的梦有点假,他们到底能不能好好升级一下造梦能力啊。
报告,他走神!李唐举起手。
迟钟呼哧呼哧气得不行,两拳给他打出梦境了,然后恋恋不舍跟阿衍再见,陷入深沉的黑暗中,彻底放松了大脑神经。
洛之豫的到来减轻了他的负担,最起码宫廷内部不需要迟钟管了,削减宫女太监,圆明园颐和园之类的大院子都保护好,少去,到时候开放收门票,什么选秀选妃,想都不要想。
太后的开支被砍了七成,洛之豫还觉得不够,现在前线那么紧张,给他们享清福也太浪费了吧。
主要还是下人,掌管内务府的大宫女大太监,跟洛之豫报价一个鸡蛋一两银子,他翻账本的时候被震撼得无法言喻——知道你们中间商赚差价,但是你们这赚疯了吧!
贪污的都给我吐出来!
我的小霁和阿鲁还在西北吃沙子呢!
宫里当差的,贵族权臣们,有一个算一个,钱吐不出来的都去给我打工!全家都去打工还钱!
他还要写报纸,写话本,谁谁谁欠钱不还老赖一个,昭告天下,在长安的产业中把他们拉黑。
什么祸不及家人,福佑全家的时候怎么不说话!三族以内都要牵连!享受了权力和便利,在落败的时候就必须接受惩罚,玩不起的人可以不要脑袋!
洛之豫风风火火地肃清北京城,这段时间每个大臣都夹着尾巴做人,之前还那么嚣张一直要跟迟钟对着干,现在被洛之豫刷刷刷贴上老赖标签直接拉黑的时候,一个个忽然急了,不仅因为商品无法购买,还因为卡子孙后代去红星学院上学,卡的还是三族以内。
本来迟钟还挺宽松,说是直系子孙,洛之豫瞪了他一眼,迟钟一边吹口哨一边扭头离开——威胁了他们就不能威胁我了哦。
京城又是鸡飞狗跳的一天呢。
迟钟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也开始耍赖皮,把奏折丢给洛之豫,美其名曰锻炼他的能力,然后给崽崽们挨个回信,吐槽他们豫哥天天凶自己好委屈。
晚晚回:我觉得豫哥是正确的。
闽儿回:那听豫哥的。
点点回:你还委屈上了?
齐鲁“哈哈”了一张纸,沈辽“哈哈”了一张纸,迟钟觉得这俩绝对是串通好的,丢到一边不看了。秦杉时没写,小晋写了不少,要他保重身体,阿川寄过来一些特产安慰他说吃顿火锅吧,当天晚上辣的他俩嘴疼了半天。
虽然仗还在打着,但外交依旧没有断,迟钟一边打一边跟他们谈判,他发现阿米瑞恩总是要黏过来,别管跟佐藤本阳谈得愉快还是不愉快,他都会礼貌询问一会一起吃饭吗,或者是想去哪里玩可不可以陪他一起,迟钟觉得莫名其妙的。
“他真是闲的。”迟钟现在忙得看不了任何一个闲下来的人,恨不得拿鞭子抽他去犁两亩地。
手下的外交团辗迂回曲折委婉地告诉了对面外交团的人别来打扰,他们也拉扯暗示提醒自家神明,正打仗呢您到底在干什么啊?!
阿米瑞恩在他面前晃悠,迟钟还只是嫌他烦,换其他任何一个神敢这么在他跟前乱转,迟钟保证自己会拎起鞭子给他抽成陀螺。
“我还是不一样的。”阿米瑞恩觉得“美人计”成功了一半。
法布恩义正言辞地“呸”了他一口。
根本近不了迟钟的身,格里斯开始考虑planb了。
伊塔利亚混入紫禁城之后拟态成朱明的样子,结果他还没有找到迟钟,就撞见了清。
至今迟钟都不知道穿透天际的尖叫声到底是谁发出的,他和洛之豫赶到的时候,一座宫殿被【狩猎】扎穿了,人类锁在角落吓得瑟瑟发抖,里面有死者有伤员,洛之豫连忙让人去抢救,迟钟则去“安抚”一下受到严重惊吓的清,“怎么回事?”
“朱明……他回来了……”清发丝凌乱,显然受惊程度不轻,“我看见他了,我看见他了!你带来的!是不是你!”
啊这锅也能扣我头上?迟钟回过头看了眼周围,释放精神力,他顿了顿,摇摇头,“是伊塔利亚,他的神力是拟态,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样子。”
伊塔利亚怎么离开的,他们内部又要出什么阴谋诡计,迟钟不知道,但清的情况急转直下,本来还有精神出来遛遛弯,现在直接卧病在床,烧了好几天。
洛之豫看着药物花进去的钱,肉疼得咬牙切齿的,简直想拿小人扎他,臭老头还不死还不死还不死……
战况僵持。
不过没关系,迟钟拖也能拖到他们破产。
自家的小农经济还没有完全瓦解,经济不会全面崩盘,可对面那群家伙不一样,佐藤本阳是卯足了劲在进攻,其他人虽然不是刚需,但是也很想啃下来。
奈何啃不下来,怎么挑唆都不行。
有信任的将领,迟钟的压力少了很多,至少他不用天天担心哪边造反,不用勾心斗角打压这个打压那个。
还是自己养大的崽崽省心。
相比于人类,迟钟的优势在于他永远不会老去,他有足够的时间,而且神明不会有后代,代表着他真正意义上的无欲无求。
所以这种理想状态,人类是达不到的。
“你在这里。”迟钟对洛之豫说,“京城要交给你了。”
“……非去不可吗?”
“神混在船上,我怎么能不去呢。”
“那你带上阿鲁,这样就能把他们一锅端了!”
“那齐鲁怎么办?”
迟钟慢悠悠地说,“如果用他的神力获得绝对的胜利,人类的野心就太大了,他将成为众矢之的。”
洛之豫不吭声,好半晌,他说,“我要跟你一起去。对面那么多神,就你自己,太不公平了。”
“可是那很危险……”
洛之豫盯着他。
迟钟顿了顿,理直气壮,“那京城怎么办?”
“这么多人还管不了一个京城吗?实在不行把小晋或者晚晚拉过来。”
淮安晚过来的时候,竟然抱着一个孩子,还不会翻身,见到迟钟,呜呜哇哇喊了好几声,伸手要他抱,亲昵地蹭了蹭脸颊,很高兴。
“只是表现出长得慢,还不清楚是什么神力,我刚发现不久,还没来得及写信告诉大家。”淮安晚捏了捏幼崽的脸颊,“苏苏和小浙毛里毛躁的,总是在外面乱跑,我不放心他们两个,就抱过来了。”
“真可爱。”洛之豫也去捏幼崽肉嘟嘟的小爪子,“有名字吗?”
“金陵,我给他取名淮金陵。”
迟钟抱着他的手无意间紧了一下,淮金陵眨眨眼,仰起头冲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