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迟钟见到淮金陵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少年了,特别帅气,眉眼精致如画,一身灰黑色的军装,走路自带气场,小小年纪就有一种老成感,总是面无表情的,不爱笑。
他跟在鹤悯身边,就如同燕景云跟着鹤衍一般。
这么重要的身份,这么高贵的地位,怎么会被丢在上元城呢……
“钟哥?”淮安晚注意到他有点走神,就喊了一声,“怎么了?这个名字不好吗?”
“……没事。”
迟钟低头亲一下幼崽的额头,“你要乖乖的,听姐姐的话,不要顽皮,哥哥回来带你玩。”
“呀~”他扑腾扑腾手脚,学着姐姐亲自己的样子,亲了一下迟钟,吧唧一大口,嘻嘻哈哈地笑。
洛之豫早就叮嘱好属下了,交接工作很简单,淮安晚实在处理不了的就快马加鞭送过来给他俩看,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迟钟亲自去前线。
“钟哥这是去御驾亲征了?”唐晋原看着来信,“他怎么又冲到前面了。”
秦杉时知道这一战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点过头,“佐藤本阳快耗不起了,他要全力一搏,那么钟哥就要狠狠揍他们一顿。”
但话是这么说……
他按了下胸口,总觉得心跳好快,不太舒服,很燥,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有种不祥的预感。
部署了整整七十年,工厂弹药绝对管够,不会出事的,肯定不会输的。
“豫哥有写什么吗?”
“有。”唐晋原把下面那封信拆开,凑到秦杉时身边和他一起看,“……伊塔利亚竟然扮成朱明,把清吓病了,哈哈哈哈哈简直天助我也……晚晚抱了个孩子,叫淮金陵,好名字,一看就没有钟哥插手。”
秦杉时的注意被淮金陵夺走了,目光匆匆掠过了上面“伊塔利亚拟态朱明”,他算了算淮金陵的年纪,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那就说明鹤悯也出生了,他俩是一块长大的。
鹤悯现在会在哪里?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秦杉时早就忘了回溯之前那群人说了什么信息,左右都有迟钟兜底,他不管了。
这段时间,燕霁初跟齐鲁仿佛约好了一样,前后脚回长安,说是回来歇会,悠哉悠哉地又去军营里抽查学习情况了,对新兵来说简直恐怖如斯。
寄到西北的信,花了些半个月又转回来了,燕霁初拆开又看了一遍大差不差的内容,跟以前的信整整齐齐收在一起,这都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以前我们是不是看过伊塔利亚表演啊,我记得在那什么歌舞院里,他还能男女变换来着,一个人就能完成一场独舞。”齐鲁开始回忆四五十年前的往事,“当时我还以为是魔术呢,超级惊讶了。”
唐晋原点点头,“后来才知道那是神明,法布恩热衷于绘画,伊塔利亚喜欢表演舞台剧,钟哥,嗯……钟哥擅长养孩子。”
齐鲁狂拍燕霁初肩膀嘎嘎嘎笑了半天,燕霁初扭过头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去武斗场比划比划吧。
两个人闹了半天,唐晋原乐呵地看了许久。
秦杉时慢慢饮着热水,目光移向窗外,阳光很好。
深夜,一封急报传入长安,将睡梦中的人惊醒。
【致长安:
伊塔利亚拟态朱明混入京城,我们搜寻后不见踪迹以为他已经离开,谁知他竟然是与清互换身份。清联合御林军重新掌控京城,以金陵为要挟得到玉玺,扣押运往前线的炮弹。火药不足,钟哥以身撞击对面船只同归于尽。
我不知道钟哥还活着没有,我看不见他。】
字迹在这一段模糊不清,洛之豫的字乱得他们心惊,他换了张纸继续写道:【晚晚和金陵情况不明,我的通缉令已经颁布,格里斯他们进入了京城,我写信的时候正在赶往魔都。
请做好准备。
豫,亲笔。】
怎么会这样。
明明检查过了,洛之豫里里外外都排查了一遍,钟哥也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伊塔利亚,他怎么混进来的,怎么跟清沟通好了,他们什么时候密谋上的……
迟钟亲自登上战舰,将大后方指挥权交给他,在陆地上能看到了暴风雨中央闪烁的金色光芒,很亮,【万剑归宗】是迟钟最喜欢用的神力,也是对外公布的唯一一个神力,他不想让其他神明知道自己那么厉害,不想引起什么麻烦。
密集的炮弹在海面上掀起数米高的白色水柱,如同骤然生长的水晶森林。某艘驱逐舰被一发高爆弹直接命中舰桥,木质结构瞬间燃起熊熊大火,黑烟裹着木屑直冲天际,断裂的桅杆带着帆布坠入海中,激起的浪花里混着漂浮的碎片与救生圈。
经过迟钟的改良、重工业基地热火朝天地开展,他们的炮弹打对面绰绰有余,甚至对面的炸弹没有神力再推举一把输送过来都有可能碰不到他们,迟钟布下剑阵针对埃米尔的【绝对防御】一阵乱砍,一秒斩下去十几刀,砍的透明屏障几次出现裂缝。
他们在海面上瞬间移动,两个水元素控操控巨浪掀起了船只,迟钟一刀劈开云端,强悍的能量铺天盖地压得神明都喘不过气,暴风中掺杂着低温凝聚而成的冰冷,混杂着在浪花中飞舞的金属碎片,撞击在迟钟的长剑上,擦出一大片火化。
他的速度太快了!
“拖住!”法布恩绘画出深海巨兽协同作战,摧毁船只,“拖下去!”
阿米瑞恩被能量余波撞飞出去千米,他像是石头一样在水上打了几十个水漂,随后坠下去,差点呼吸不上来。
迟钟挥剑砍断巨型章鱼的触手,再一刀捅巨鲸一个对穿,炮火声轰鸣,他不断躲闪着,海风吹散硝烟的间隙,能看见战列舰厚重的装甲板被穿甲弹击穿时迸出的火星,炮塔顶部的测距仪在炮震中不断调整角度,甲板上的水兵们冒着弹雨搬运炮弹,红色的信号旗在混乱中快速挥舞。
一艘船坠毁,第二艘再补上来,几乎看不见尽头。
直到他忽然纵身一跃,万千长剑汇聚在一起,扎穿了一艘自己队伍里的船只——法布恩差点喷出一口血,跌坐在船上捂着口鼻,鼻血往外滴,心想迟钟可真厉害,都能看出来那艘船是他的神力。
可不止一艘。
迟钟毁了三艘船之后,恍然意识到,自己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补给了,弹药快不够了。
岸上出事了。
出事了。
迟钟的剑阵弱了许多,格里斯终于得到了喘息时间,他站在海浪上,对迟钟笑道,“你输了!”
“……伊塔利亚。”他回忆了许久,从自己到了京城开始,只找到了一处非他绝对把握的地方,“拟态,朱明,满清……你们替换了满清。”
“答对了。”格里斯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身上亮起莹莹绿光,伤口在恢复,“惊喜吗?”
治愈系,佐藤本阳家里那个神,叫什么……记不清了。迟钟释放精神力去感知对面的神,佐藤本阳不在,很正常,这边弱小的【魅音】肯定不会出现在正面战场,他以前向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是魅音的干扰,京城,小豫那边……
“迟钟,看看这是谁。”
最前方的船头绑着一根十字架,上面捆着一个幼崽,迟钟的视力很好,穿透水雾看到了那哭都哭不出来的幼崽是他前不久抱过的淮金陵,那么小的孩子像是犯人一样被绑在上面,哭声太弱了,他都听不见。
就像前世那般,上元城被屠杀,淮金陵被吊在城墙上,最后迟钟都不知道他是脱水而死还是什么,他没见到金陵最后的尸体,鹤悯没让他见到,和林岁苏宁一样,他都没能最后看一眼。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你死在这里,他们都能活,就此停战。”
“或者你们所有人一起死在这里。”
风浪小了。
迟钟平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而后金光一闪,长剑直冲而下撞在【绝对防御】上,在淮金陵面前炸开刺眼的白光。
他指尖最先泛起异样,淡金纹路如活物般顺着指节向上蔓延,皮肤下似有微光搏动,众人惊诧看去,他红衣翻飞,龙角通体泛着暗金光泽,似浸过千年琥珀的玉石,表面覆着一层菱形纹路,泛着极淡的血色流光。
瞳孔逐渐收缩成针状,而后拉长,他眨了下眼,金光灿灿,眼角冒出尖锐的龙鳞,整双手都变成了金色,指甲凸起且坚硬,连带着长剑握在手里都更加有质感,暗金色过渡,流转着血光。
刹那,【绝对防御】破碎。
埃米尔被能量波震退,撞在法布恩身上,头晕眼花站不稳,治疗急忙跟上,众人看着站在甲板上单手抱住幼崽的迟钟,一时失语。
法布恩弯了眉眼,轻笑。
抱着迟钟脖子小声抽噎的幼崽忽然开张嘴,口腔内部不是人该有的牙齿舌头,而是一片漆黑之中猛地探出一根金属刺头,由路德维希不断淬炼而形成的高密度金属,用力刺入了迟钟的脖颈中。
毒液注入。
迟钟感觉一凉,他骤然散去长剑将幼崽举起来远离自己,亲眼看着他散去绘画出来的模样变成炸弹的时候才丢开,略微晚了一步。
他想要百分百确认这不是金陵,但凡出现一点误差而害死金陵,迟钟都不知道会如何恨自己。
而神明看准时机,格里斯和阿米瑞恩控制水流,路德维希操控金属,罗曼诺夫手握冰刃,四大神明以包围之态集合能量刺向迟钟,瑟伦极速飞下来带着埃米尔和法布恩迅速跳离船体。
轰!!!!!!
浓黑的烟云腾升而起,炸弹混合着各种元素力直接炸毁了整个船头,钢铁碎片混着火球冲天而起,断裂的桅杆带着火星砸向海面,海水被炸开的缺口处,涌起浑浊的浪花,裹挟着木屑与油污向外扩散。
船沉没了。
迟钟缓缓落在自家船只上,用尖锐的龙甲割开了脖颈,黑紫色的血已经顺着血液蔓延到了其他地方,安明抓着围栏扑过来,看到了他脸颊上一道道黑色纹路,近乎失语。
“弹药还有多少?”
“没有了,没有补给……”
迟钟的视线有点发黑,他扭过头看向那个还很年轻的军官。
他姓邓。
“掉头,撤。”迟钟说,“我来断后,你们撤离。”
安明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不行!您比我们更重要!华夏不能没有您!”
“这是命令!”
迟钟呵斥一声,随后转身,化为一道金光冲上天际,天空骤然暗下,云层翻滚着裂开一道金光,一只覆盖着琉璃般鳞片的龙爪率先探出,紧接着是修长的龙身,金色的鬃毛在风中猎猎作响。
整条金龙缓缓舒展身躯,龙眼如两轮烈日,俯瞰着海面上渺小的众生,龙息拂过,天地间满是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真龙之躯。
铺天盖地的金红色光芒把云彩映得仿佛在燃烧,剑阵完全散去,迟钟仰头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龙吟,震彻九霄,岩层簌簌落尘,江河翻涌碎浪,鸟兽奔逃匿迹,威压漫过千里旷野。
“一起死吧。”
巨龙如陨石般向对面的船舰撞过去,而被他要求撤离的人类也在此刻爆发出了最快的速度,带着赴死的决心和毅力,每一个人脸上都没有表情,平静地看着对面,巨浪,狂风,都磨灭不了直面死亡的勇气。
火光描摹容颜,燃尽了时间。
他们在惊天的爆炸中粉身碎骨!
洛之豫站在岸边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金光,他浑身都在发抖,眼泪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模糊了视线又再次清晰,属下拉扯着他,要他快些离开,清已经过来了,军队对峙中他手握玉玺和虎符,他们要暂避锋芒……
“我要去杀了他。”
洛之豫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他甩开所有人类只奔着清跑过去,“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别拦我!让我杀了他!”
人围堵着他,洛之豫攥着匕首让他们离开,唐端硬挺地跪在他面前祈求着,“您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能让尊上的努力付之东流!满清手里还有淮大人和孩子,不能激怒他们……”
晚晚。
对,他的晚晚还在京城,金陵还那么小,他们很危险的……
洛之豫松了匕首,爆发出人生中第一次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