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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无目的奔走的寒风在屋外发出了一声声凄厉的嘶喊,被木头栅栏围起的院落里飘落的白雪已厚厚地铺上了一层。

微弱的灯火下,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景星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白月紧握着她的手轻轻抚过她额头的碎发,红着的双眼已不知偷偷擦了多少回。

“不是说能治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是一点都不见好”

“已经好了很多了”

“哪里好了?”

“你看这几日来我醒着的时间越来越来久了不是吗,说得话也越来越多了…”

“我是希望你能和以前一样”

听着她近乎飘渺的声音,白月皱眉担忧地说着,声音里不禁带了丝哭腔。

“你别哭…肿着眼睛就不好看了”

“你得快些好起来,我还有好多话想同你说呢”

(“吱呀~”)

“该喝药了”

刺骨的寒风涌入了被推开的门,哲奇端着药碗快步来到了床边。

白月擦了擦眼睛一面回头看他一面往旁边挪了挪。

“怎么是你来送药,余先生呢?”

“我也不知道,他只说药好了就让我送来”

“那我来喂吧”

“嗯”

两个人合力将景星从床上扶了起来,一个帮着垫枕头,一个则替她披上了貂裘。

“有劳你们了”

“你同我们何须说这些”

“是啊,真要说辛劳还是余先生更辛劳,从你病着他就一直不曾好好歇息过,除了日夜看顾,就连许多小事也是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

“……”

“我记得以前在学舍时你们也并不熟络…想不到如今他竟对你这样好”

“没有乐音义军都不可能安然从圜丘离开,况且就连天子的命都是她救的,她是东楚的大功臣,以余先生与义军和当今陛下的关系,对她好也情有可原”

“这样吗?可我怎么觉得还是有些牵强…”

“我昼夜不分过了许久,不知如今是什么日子了?”

“再过几日就又是元日了”

“怪不得这样冷…”

不着痕迹地将他们的思绪引到了别处,景星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外面下过雪了吗?”

“嗯,天是比之前还冷了,我再去给你找些被子来”

“我…想出去走走”

“出去?!这怎么行…”…

“这段时日我已试遍了所有能想到的药材,可始终无法根治她体内的毒,现在给她服用的那些药物也只能抑制她体内的毒”

“她还有多少时日?”

“若是小心养护,日日服用汤药,不动武不操劳或许能延长寿命,至于时日还要看天神的意思”

小楼中被哥舒丹召来的突厥药师低垂着头低声用突厥话说着,哥舒丹则一字不差地将她的意思转达给了站在门边的余一。

“没有别的办法了?”

“…嗯”

“你退下吧”

“是”

女药师行了个礼后轻声退出了屋子,哥舒丹紧抿着唇陷入了沉默,屋内一时间只剩下了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余一才开口打破了安静。

“…多谢大汗”

“先生不必如此,景星姑娘也曾救过我的性命,她有难我断不会坐视不理”

“听闻大汗为救景星断了突厥可汗信物腾格里之牙,此等恩情苏某铭记于心,来日若能报还定义不容辞”

“断腾格里之牙救她,我亦有私心,你无需放在心上”

哥舒丹负手冲他挤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可余一只是注视着他的双眸,沉默了片刻后才点头朝着屋外走去。

“大汗,筑京暗探的传书到了”

“嗯”

“近来柔然似乎又有异动,叶护着人来问您几时回去”

“等到元日过后吧”

“是”…

(“沙沙沙…”)

“乐音,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你要是冻着了就不好了”

“我不冷”

披着貂裘一脚踏入雪地,被白月和哲奇搀扶着的景星仰头望着头顶的夜空,吹过面庞的冷风让她久违地感觉清醒。

“要是被余先生知道了,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我高兴最重要,他不高兴又能如何?”

“回去吧,等你再好些了你想待多久都行”

“放心吧,我的身子是什么境况我知晓,我只是不想一直待在屋中,再一会儿就好…”

伸手碰了碰石桌上的雪花,她说话的声音似乎也真的比在屋中时多了些气力,见拗不过她,哲奇和白月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是在怀远,今年的雪倒是比去年早…”

“听双虎说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你们在这里安顿了许多流民”

“嗯”

“双虎去看过了,那些流民在这里过得很好”

“那就好”

深吸了一口气,景星露出了一抹开心的笑容,可眸中的伤怀却没躲过两人的眼睛,谁都明白令她回忆那段过往的真正缘由,可谁也不忍再去触碰她心里的伤处。

“别想了,会累的”

筑京,皇宫

高楼上,岳灵泽独自一人立在栏杆前看着漫天纷飞的雪花出神。

“咳咳咳…”

“此地高寒,你身体未愈又连日操劳,不该在此久留”

“无妨”

循声看向身后的薛锦,他敛了敛脸上的神色后淡漠地回到了桌前。

“薛家平反,追封你祖父为营州刺史的旨意明日就会颁下,薛家旧宅也一并赐还。”

“多谢”

“朕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陛下一登基就马不停蹄地整顿吏治,为忠臣百姓平反,斩杀奸佞以儆效尤,外面的百姓都盛赞你英明无双,是个难得的好君王”

“不过是做了一个君王应该做的事…”

“可越是这样你就越危险,荣玄不会善罢甘休”

“那朕便同他们斗到底,不死不休”

他平静地说着,眼眸中却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或许从景星离开之时起,他心中就已有了决断,所以这数月来他一次也不曾提起过她,仿佛已将过往的一切都忘却,可了然所有的薛锦却深知当中的苦涩,只是眼下他们都别无所选。

“…你让我留意荣嘉韵的行踪,都在上面了,真的要立她为后?”

“后宫无人,不是她,荣玄也会送来别人,朕主动送上中宫之位,想来应该是合他心意的”

“一定要如此吗?”

“…嗯”

“册立皇后,必昭告天下,她也会知晓”

幽深的眼眸在心中的禁地被触及时还是忍不住出现了波动,可只是一瞬间又被强行隐下。

“…我知道”

“你既心意已决,我多说无益”

“…三年…三年为期,我必要将荣氏一党连根拔起,还她一个安稳的天下”…

元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祖宗之洪业,荷上天之眷命,君临天下,已逾数月。今者,历数攸归,天道有常,为更始鼎新,以应天命,以顺民心,朕特诏告天下,自即日起,改年号为“佑乐”。祈我黎庶能得上天护佑,愿我邦国风调雨顺、光明和乐。自此之后,咸以新元为纪,诸般典章制度,皆依新元而行。望四海之内,咸知朕意,各安其业,共颂升平。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吾皇万岁万万岁万万岁”…

柔和的日光洒落在筑京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男女老少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听说陛下命人在前面放粮发银钱呢”

“是吗?快去看看”

“这些都是那些贪官污吏抄没的家产,陛下这样做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吧”

“有了这些银钱,可算能过个好年了”…

前来领取钱粮的百姓整齐地排成了一条看不到头的队伍,一旁不谙世事的孩童们则拿着糖人欢笑着彼此追逐。

“哈哈哈哈哈哈…”

街边空旷处耍杂耍的艺人双手抛接钢刀,娴熟的动作引得路人高声叫好掌声雷动。

“今日是元日,既是一年之始又是陛下的生辰,为恭贺陛下,我再破例给大家看看我的祖传绝活儿…”

“好!”…

(噼里啪啦…)

怀远,院子外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屋子里白月替景星换上了她新做的衣裳,又将她带到了镜前用了些脂粉掩盖了几分脸上的病气。

“真好看”

“是你的手巧”

“你若喜欢,我之后再给你做几身”

“好啊”

“我让双虎和哲奇哥去买烟火了,一会儿我陪你去院子里看”

“嗯”

透过镜子看着她认真地替她绾着发髻,景星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夜幕落下,余一端着吃食和汤药走进了屋中,本想放下就离开却不想会被白月发现。

“余先生”

“嗯”

“长寿面?今日是谁的生辰吗?”

扶着乐音来到桌前,看着碗里的面条,白月不禁有些讶异,身旁的乐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则是一言不发。

“难道是乐音的?”

“我得去一趟军营,会晚些回来,今夜有劳你们陪着她”

“嗯…好”

“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转头温声对景星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察觉到周遭气氛的古怪,白月小心翼翼地看向了一动不动的景星,心中十分困惑可又不敢轻易开口询问。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今日是你的生辰啊,早知道就给你备贺礼了”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哦…这么久以来我都没见你同余先生说一句话,你是不是在生他的气啊…”

“嗯”

“为什么?”

“他不该留在这里”

“那他该去哪里?”

“……”

(“咚咚”)

景星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轻轻的叩门声。

白月起身打开了门,提着一袋糕点的哥舒丹随之映入了两人的眼中。

“舒公子…不对,是哥舒可汗,你怎么…”

“明日一早,我就要回突厥了,特来辞行”

“屋外冷,快请进,我去给可汗煮些茶水来”

“景星姑娘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

打量她今日有意被装扮后的模样,哥舒丹不免想起去年今日在船上见到的她,虽然同样是女子装束,但却给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昔日的她英姿飒爽,即便是红装也难掩英气,而如今看着却与东楚那些寻常的闺阁女子无异,娇弱得似是风都能吹倒。

“多亏了你和你请来的药师”

“你救我两次,我还你一次,不亏”

“想不到你竟然会是突厥可汗”

“后悔救我了?”

“不救你,我现在怕是已经投胎了”

“药师说了,好好养护,你会安然无恙的”

“我虽不是药师,但对毒还算得上了解,我的身子如何我很清楚,你说的好好养护,应该是让我日日与汤药为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这屋中如同一个陈设一般了却残生吧”

“原来你早就知道…”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哲奇哥,这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不多,今晚一定要让乐音看得尽兴”

抱着一大堆烟火的哲奇和双虎一前一后朝着院中赶,才一走进门就看见端着茶水往房间去的白月。

“月儿月儿,快来帮帮我!要掉了要掉了…快快快!”

“你们怎么买了这么多?”

“我都说了太多了,哲奇哥恨不得把街上看到的好玩的都给搬回来”

坐在雪地里的双虎疲惫的揉着肩膀,白月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后有些嗔怪地把他拉了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地上凉,你怎么往地上坐啊”

“累了嘛”

“乐音呢?”

“哦,哥舒可汗来了,我就去煮茶了”

“他怎么来了?”

“裴旅帅这是不欢迎本汗?”

双虎话音才落,景星和哥舒丹就一同从屋中走了出来。

“你竟知道我做了旅帅,你是不是在我军中安插了探子”

“裴旅帅是忘了,如今突厥与怀远还是盟友,我又何须安插探子”

“那就不知道了,毕竟你一个可汗都能假装士卒跟我一起混入筑京”

“今天是元日,大家都开心些,可汗也好,东楚百姓也好,不妨都暂且忘了吧”

“乐音说得对”

“放烟火放烟火”

“乐音快来看,哲奇哥给你买了好多呢”…

白月小跑上了台阶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院落里,哥舒丹立在原处看着他们凑在一起说笑,心思却似乎还在别处。

(“替我寻得空起婆罗花,事成之后我助突厥克敌”

“空起婆罗花?它能解你身上的毒?可药师并未跟我提起过”

“因为是非常之法”

“你从何处得知了它?”

“我说过了我对毒还算得上了解”

“……”

“可汗不必着急回答我”

“若我不答应你,你会如何”

“自己寻”…)

“哇!真好看!”

“烫烫烫!”

“裴双虎!你小心点儿!”

“乐音,我来帮你”

“嗯”

哲奇护着火折子点燃了景星手中的烟火,看着她被火光映亮的笑脸,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憨厚的笑容。

(“砰!”)

(“砰!”)

(“砰”)

绚丽的烟火在天空炸开,双虎和白月拉着哲奇追着打起了雪仗,看着他们闹作一团,景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捧腹笑到直不起腰,许久不曾见到她这样开心,三人也被感染了似的大笑了起来,好似一瞬间又一起回到了在风禾学舍的日子。

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从未看过的她,哥舒丹收回了飘远的思绪,心中突然希望这一刻能停留得再久一些。

扶着膝盖直起身子,景星仰头望着天空的烟火和灯盏,笑弯弯的眼中泪水悄然从眼角滑入了鬓角。

(“…惟愿与卿岁岁年年”

他说着温热的手轻轻覆盖在了她的手上,望向她的双眸因为认真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静静地望着他的脸,她双手一松便让灯盏从两人之间迅速升上了天空。

“你还没…”

“许了,在心里”

“你许了什么?”)

“惟愿与君岁岁年年”…

苏家旧宅

修葺过的祠堂中,苏家一门的灵位已重新安放,岳灵泽还是习惯如从前一般焚香跪拜,只是这一次面对的终于不再是无名的牌位,而他也不再是以苏家人的身份祭奠。

“乐音不在京中,今年还是由灵泽代为祭奠,愿诸位九泉之下能庇佑她余生喜乐康健百岁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