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吴家藏的那批粮草,正好够送些北渊人下去给他探探路。
其实,早在找到季庭州之前,程北望最先找到的,是吴家藏起的那批粮草。
他当时意外截到一封吴知禾传递给北渊的书信,知道墨千顷会亲自来取那批粮草。
所以他没动那些粮草,只在藏粮的上方掘了个洞,引了几股下了毒的水,蹲守了两日,等那些粮食全部被打湿了,他才离开。
近来塞北冰雪开始消融,他又做得隐蔽,没人会怀疑他动了手脚。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程北望可不觉得自己是突然良心发现,生出了什么保家卫国的大义之心。
他只是单纯的想起,大景还有自己在乎的人。
他可以死,但他在乎的人必须好好的活着。
为此,他不吝大义一回。
但他也深知,自己在乎的人若想平平安安的在大景好好活着,就要先驱逐外敌,夺回塞北。
可北渊与鹰氏部族联手的几十万大军,光凭塞北如今的兵力,除非关家军个个能以一敌十,否则根本打不过。
为今之计,除了硬守硬拼,等待朝廷那些废物借调兵马来援助。就只有铤而走险去毁掉北渊的粮草,逼他们退兵一条路可走。
但墨千顷此人向来谨慎,身边又还有蒋桧那种狗脑子转得快的小人,又怎会想不到他们现在的粮草的重要性?
可想而知,程北望此去,危险重重!
“朕记得当年程家军有一种骨哨,吹响可传九里。你带上它,我会让人去接应你。”
少年闻言侧过头,静看了他一瞬。
季庭州继续道:“活着回来,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都恕你无罪,你可以换个身份,重新开始。”
不知是出于对他的救命之恩,还是因为季氏皇族真的愧对了太多人。
这一刻,季庭州是真的想徇私一回。
诚然,程北望不是什么好人,可说到底造成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是他们季氏皇族。
季氏皇族欠了他,他也欠了他。
想到此,季庭州眼中愧疚渐浓。
少年顿了片刻,漠然地略过他眼中的歉疚,仰头望了望雾蒙蒙的天,扯动唇嗤笑了一声。
他道:“姓季的,说到底,你并不欠我什么,所以不必因为小爷要去死,就露出这副令人作呕的愧疚模样。你欠的,是天下百姓一个真相,是曲家的一个公道,你那假惺惺的愧疚模样,该去做给他们看。”
说句难听的,若无摄政王当年在暗处的托举,这个皇位,季庭州坐不上。
所以他欠曲家的,何止一个公道。
“你给老子记住了,待外敌驱退,天下归宁,若到了那时候,真相还是迟迟未归还于天下,那我程北望就算是化作厉鬼,也定要让你们季氏皇族永无宁日!”
他语气凌厉,带着威胁,声音在空中回荡,透着狠绝的气息。
季庭州怔了一下。
随后郑重点头,对上他冷厉的目光,保证道:“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做的。”
少年听后,舔了下有些干涩的唇,听不出情绪的笑了下,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翻身上马。
迎着四野的风,朝着关外的方向打马而去。
他才走不久,得到传信的郝德全和秦嵘,刚好带着羽林卫打马赶来。
当他远远地看到他们的陛下四肢健全地站在不远处,就等着他们来接时,郝德全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
一下马,便抹着泪跪地喊:“陛下,老奴来迟了,您受苦了。”
秦嵘也跪下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都起来吧!”
季庭州没去看他们,目光直直地望着郾城那边的方向。
秦嵘好奇地跟着望去,一望无际的高矮草坡间,影影绰绰还能瞧见个打马远去的背影。
背影决绝,依稀是个少年。
看方向,似还带着一去不再复返的孤勇。
秦嵘皱着眉问:“陛下,那小子是要去找死吗?”
他认出来了,是那个小山匪,那个丛竹郡主胆大包天、以死相逼也要从长安救走的少年。
季庭州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不,他不是去送死,他是要去给大景,给他在乎的人,搏一个反败为胜的转机。”
闻言,秦嵘忽然想到什么,面色瞬间肃然,看向那道决绝身影的眼中,也带上了抹敬佩。
此刻君臣二人还不知道。
多年以后,在太平盛世的年岁里,当他们每每看到那个眉眼似故人的少年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一天。
想起他们曾目送着那个少年去赴死。
于是便忍不住想,要是这太平盛世早一些到来,他们目送着去赴死的少年。
是否也能鲜衣怒马,不负年华?!
遗憾,一切都没有如果。
季庭州回到靖西城的当天晚上,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来的燕风霁和沈重山也刚到。
得知是程北望救的季庭州时,沈重山震惊不已,纵然他也长了一个聪明脑袋,此刻也有些想不通那小山匪头头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毕竟当初他把雁州嚯嚯得不成样,后来还杀人放火,勾结叶家造反,为的就是要他们陛下的性命。
如今,他竟还救上了。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相比起沈重山想不通,燕风霁倒是没多惊讶。
而且现在也不是惊讶的时候,见过季庭州后,他就去见了关夫人。
关将军死后,关夫人苍老了很多,不过有一双儿女陪在身边,人看上去还算精神。
见到他来,她勉强扯出个笑脸。
聊了会儿,知道他想替娆娘给关将军磕个头,便指了指郾城的方向,红着眼道:“朝那边磕一个就好,心意你关伯父能收得到。”
燕风霁闻言一愣,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什么也没问,对着郾城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下。
过后关映景怕他不知道,给他解释道:“郾城失守那日,带不走我父亲的尸身,我娘便连着将军府一把火烧了。”
那晚落了一场春雪,映照得将军府恍如白昼。
大火过后,北渊大军占领了郾城,肃穆威严的将军府成了一片废墟。
而他们从前的家,也成了父亲的坟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