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娘抬脚下了一步台阶,仍旧居高临下地低俯着她,故意道:“好久不见,现在该叫你卫家少夫人了吗?”
闻言,徐一浅笑容僵住,装出来的欣喜差点没绷住。
但想到来此的目的,还是咬牙撑住了。
娆娘饶有兴趣地望着她快要忍得扭曲的脸,勾了勾唇,笑道:“看来你的手段,也就用在待你好的人身上好使。怎么,没当上梦寐以求的卫少夫人,那今日来这么一出,是又看上我身边的谁了?”
这话围观众人听不懂什么意思,徐一浅却听得出她在讽刺她。
她脸刷地一下白了,掩饰什么般,急忙磕头道:“小姐,当年的事,是奴婢错了,是奴婢不要脸,求小姐看在奴婢从小跟您身边一起长大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让奴婢回您身边伺候,以赎奴婢曾经犯下的大错吧!”
搞了半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竟只是想重新回到旧主身边伺候。
这话她敢说,娆娘都不敢信。
也只有围观百姓不明就里,见她说得情真意切,又是磕头,又是哭求的,有些自诩正义的人看不下去了。
首当其冲是个人模人样的穷书生,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劝说道:“二少夫人,小生看这位姑娘态度诚恳,就算以前真犯了点小错,小惩大诫一番也就过了,何必斤斤计较。”
“是呀!看她现在都真心悔改了,就原谅她吧!”有人帮腔。
“她不就是想回来继续伺候你,就让她回来呗,燕、顾两家家大业大的,又不是出不起那点月钱。”
“对呀对呀,这样忠心的婢女,可不多见了,二少夫人可要珍惜啊!”
忠心?
真是离谱,都还未知事情的始末全貌,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全部瞎了,觉得这个背主的贱婢忠心的?
眼看帮腔的人越来越多,个个义愤填膺,似乎娆娘要是不原谅地上的背主之人,就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时,一盆冷水忽然朝着帮腔最凶的那几人兜头浇去。
一时间,万籁俱寂。
直到‘咣当’一声,蒹葭夫人砸了手里泼水的盆。
指着最先帮腔那书生,直接开骂道:“你是哪家茅房里钻出来的棍,眼瞎了见到坨屎便什么都不管了也要来搅两搅是不是?”
这话骂得太脏了。
徐一浅磕头的动作再次顿住,埋在地面上的脸色,难看至极。
因为她能听得出来,她被指桑骂槐成屎了。
这个青楼出来的老贱人,这么多年,那张嘴吐出来的东西,怎么还是这般肮脏恶毒。
被指着脸骂搅屎棍的书生更是脸黑如锅底。
想动手,但看到蒹葭夫人背后那一排人高马大的汉子,立马哑火,梗着脖子试图讲理道:“圣人尚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知错能改,原谅一回又何妨,你们犯得着如此咄咄逼人吗?”
还真是活得久了,什么屎尿玩意儿一样的人都能遇到。
蒹葭夫人都给整气笑了。
“照你这话说,那是不是这天下所有背主的贱婢,日后都只需要磕几个头,假模假样的哭求一番,他们的主子就必须不计前嫌的原谅他们,重新接纳他们?要是不原谅,就是咄咄逼人?”
啥,背主?
书生一愣,抓到了个重点,一时竟忘了反驳。
因为大景律法,凡是叛主害主者,活契的扭送官府坐牢,死契的主家可以直接杖毙。
看地上这女人的狼狈模样,八成是被扭送官府的那类。
这样的人岂能沾边?
想到其中厉害,书生忽然脸色大变,连钱都不敢挣了,急忙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锭子丢下,慌张道:“银子还给你,你的生意我不做了。”
说完,拔腿就跑了。
而方才还跟着他帮腔的那些人,见势不对,也趁人不注意跑了个干净。
现在还在的,就剩些没多话,纯粹围着看热闹的普通百姓。
“老娘就说嘛,怎么会一下子出现那么多只会人云亦云,还长了个不辨是非的猪脑子的人,原来是被收买了。”
“瞧瞧这戏台搭的,要是嫌看客少,选个黄道吉日再来呀!”
蒹葭夫人双手叉腰,将地上那银锭子踢到某人面前。
徐一浅看着被踢过来的银锭,听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好不精彩。
“小姐,奴婢真的找不到去处了,您当真要如此绝情吗?”她仰着头,双目赤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副模样,倘若是个男人,怕是都心软了。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会扮柔弱。
“小姐,您从小心善,求您就留下奴婢吧!”
娆娘抿嘴,又下了一步台阶,笑道:“留你?可我怕蛇!”
徐一浅愣住。
没太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
娆娘好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继续留下一条会咬人的毒蛇在身边。是你天真了,还是我的善良让你觉得你又行了?”
“奴婢不懂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不懂没关系,待我捏到七寸你就懂了。”
听到七寸二字,不知怎的,徐一浅突然感觉心跳得厉害,有股不好的预感,甚至隐隐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娆娘没去看她,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人群,才神秘地低了低头,小声道:“前不久,我去了趟粟阳,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你的至亲,想知道是谁吗?”
徐一浅皱眉。
没有点头,因为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当初她虽被世子丢在了雁州,但长安那边的一些事,她还是有人脉能知道的。
比如叶家起兵造反那会儿,世子奉命去了粟阳。
她的厌儿离家出走后,也在粟阳被找到。
所以她猜测,曲争春说的至亲,应该就是她的厌儿。
“看来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过很遗憾,你心里的答案大概错了。因为我遇到的那个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她被至亲之人,亲手按进溪水里,险些被活活淹死的故事。”
娆娘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她脚下的人能听清。
徐一浅骤然瞪大了眼,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手脚冰凉,如三九天被人浇了一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