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年。
整整十年。
我走得很慢,像是在用脚步丈量这份无尽的孤寂。
青龙山在霍闲的接管下,声名愈盛,他为师父塑了像,完成了我当年的承诺。
不染留在了熔河继续镇守,那是永无止境的孤独,他母亲也在熔河沉睡,一年又一年。
商家由我父亲商丘接管,不过他很重用商侑礼,也算是一场和解吧。
霁月成了名副其实的西南蛊王,将蛊术用于正道,庇护一方。
徽音出落得亭亭玉立,接管了归藏楼,现在归藏楼已经有了很多女修士。
穆莺、袈裟、还有柳相,留在了梵迦也的老宅,守住一份寄托。
龙门山接管玄武殿,玄门日渐正规。
后来如何,众说纷纭。
一切都似乎在变好。
只有我,还停留在十年前那个祭坛上,停留在他消失的那个瞬间。
*
“师父,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呀?!我好去接您呀!”
徽音蹲在我的躺椅身边,双手握住我的手。
她顿时拧眉,担忧道:“师父,怎么这么冰?”
我用力挤出一抹笑,看着她如今能抵挡一切的模样,我心里是很自豪的。
“师父没事,你和我讲讲最近的事吧。”
我闭上眼睛,听她轻声说着最近天梯巷的趣事,归藏楼的发展,还有大家的近况。
“师父,大家都很担心你,尤其是师叔,我要不要告诉他和霁月师姑一声,您回来了?”
“不用,我回来的事,谁也别说。”
“师父,十年了。
自从师爹走后,你不是出去云游,就是把自己关起来,大家都很担心您。”
王徽音说着说着,红了眼眶。
“徽音啊,我是早晚要走的人,我自己身体我最清楚,早就油尽灯枯,不要再让大家伤心了。
师父想嘱托你一件事,行吗?”
徽音眼泪簌簌滚落,轻轻拍拍我的手,“呸呸呸,您会长命百岁的!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我想去一趟母神山,可是以我的身体,靠我自己已经上不去了。
这次出行,你陪我吧。
日后等我死了,把我,葬在青龙山。”
徽音点头说好,然后俯在我的膝盖上掉眼泪。
“师父…我舍不得你。”
我轻轻摸着她娇嫩的脸,发现自己的手指十分粗粝,都怕弄伤了她。
“徽音啊,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问我,怎么接受离别吗?”
“记得,白玉师兄走的时候…我难过极了。”
“你还记得师父怎么说的吗?”
“您说,有缘自会相逢。”
我点点头,“这些年你把归藏楼经营的很好,你已经出师了,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师父再给你留最后一句,心灯不借他人火,自照乾坤步步明。”
“我记得了师父。”
徽音陪着我最后一次去了母神山,那里依旧常年大雪。
上一次我和梵迦也来时的领山人,听说已经不在了。
这次为我们领山的是一个小伙子,说是那人的侄子。
他特别健谈,还和徽音一起扶着我,纵使我身体不行,他没有催促和不耐。
我们顶着风雪,艰难的登顶。
小伙子说,“您运气真好,今天一定能看到日出!您知道吗?母神山许愿很灵的!”
王徽音听到后,问我,“师父,您有什么愿望吗?”
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盼众生擦亮眼睛。”
王徽音一怔,似乎没想到我会许这样的愿望。
我解释道:“末法时代,心魔横生,若众生执迷不悟,那十年前的事,便还会一次又一次上演。
没有永远的救世主,只有自己能千千万万次救自己于水火。
玄门要守住本心,众生更要擦亮眼睛,不要被其所迷惑。”
她好奇的问道:“只是这些吗…就没有关于…师爹的?”
我看向她身后正对着我慈祥微笑的母神幻影,笑着摇摇头,“没有,他一定会接我回家的。”
我死于三十二岁那年。
葬在青龙山。
那日是我最爱的大雪,奇迹的是,有夕阳打在我的身上,暖极了。
像他的拥抱。
我似乎看见了梵迦也,他站在远处朝我招手。
他说,“符三,我们该回家了。”
我缓缓闭上眼睛,听到了周围好多的哭声。
还有…霁月的骂声。
可这次我没办法再为那些我爱的人拭去眼泪。
但我想告诉他们,“不要为我哭泣,我这一生获得了很多很多的爱,我已经圆满。”
*
当我再睁开眼时,我跪在祭司大殿前。
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面前的男人正为我戴上冠冕,我跪在他的面前,下意识伸手去摸,上面刻着,‘以吾半鳞,护汝永年。业障焚天,吾自担之。’
我震惊的看着他,眼眶发酸。
毫无预兆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地冲出眼眶,滚落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也滴落在梵迦也找人为我量身定制的祭袍上。
“小业障,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
梵迦也皱眉,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似乎对我这突如其来的软弱极为不满。
他再次伸出手,带着薄茧的冰冷指尖,如同之前无数次那般,带着训诫的力道,略显粗暴地擦过我脸颊上泪血混合的污迹。
然而这一次,就在他的指尖触及我泪水的瞬间——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
“梵迦也。”
“你能娶我吗?”
他定睛看了我好一阵,似乎想透过我的眼睛,看到他要的答案。
我在他冰冷的眸中,看到了如星辰般的水雾。
他缓缓点头。
“好。”
“业障,这次,绝不让你等我了。”
*
原来,我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完整的闭环。
他也如约的接我回家。
那日我走到万泉池旁,见到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在戏水。
我停住脚步看着她,她也奇怪的看着我。
“你是谁?这里是蛇族禁地,怎么在这玩耍?”我有些严肃的问。
她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身,穿着眼红的小肚兜,指了指自己,满脸骄傲的扬着脸说,“我?
我是阿矖。
我父亲是蛇族的王,我母亲是蛇族大蛇姬!
整个蛇族就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你又是谁?”
我想当时在阿矖眼里,我一定像个疯子。
又哭又笑。
最后我一本正经的和她说,“我是蛇族的大蛇姬,我是你的母亲。”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