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江席玉只觉得月迦的执念就是成佛。
他成佛的执念太深也太重了,为此,他等待蛰伏了漫长的岁月,深重到江席玉都以为人间情爱在月迦心中,不过可有可无,甚至是不值一提。
于是,在这场棋局里,他们都下意识地忽视了何为真心,何为假意。
一个以为假意,实则真心;一个真心,却被误为假意。
至此,骗着骗着,就把自己的心也给欺骗了。
可明明这样这样的谎言,不过薄如蝉翼,似乎彼此间都只需要伸出手,就能明白对方的感情。
然而爱这个东西,说了不信,信了不说,这个时机一旦错过,这一生便也都在错过。
不用多久,他们之间那份至亲至疏的关系,也就这样在月迦的计划里,在错过的时机中,彻底沦为了他成佛途中的献祭品。
既是献祭品,那情意在执念面前便愈发的微不足道,甚至连江席玉都已经如此认为了,甚至他都打算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结果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
月迦的执念,居然不再是成佛。
他居然……也成了他的执念。
而那看似微不足道的情,触底反弹,终于在今日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生,还是死呢?
江席玉静静地抬了下眸。
他看见头顶的黑云正在随风消散,而漩涡之中静止的流光 ,终于如台风眼般,再次轮转扩散起来。
佛光倾洒,普照人间。
这日的异象,就和什迦要回佛境时的一样。
天门为他而开,佛阶也为他而降,此时的漩涡就像金色的梵钟,宝光曼妙,钟声隐隐,彩云中似有佛陀相迎。
仿佛只要月迦回头,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可回了头,得到了什么,也就会失去什么。
江席玉知道,月迦也知道。
他甚至连眸都未抬,只是死死盯着江席玉,不愿错过他脸上半分的表情。
两人困在结界中,结界外是走向未来的佛法正途,结界里却是纠缠着不肯放手的过去。
彼此的目光与呼吸,似乎都变得极为艰难,且缓慢起来。
江席玉敛了敛眸,然后缓缓抬手回抱住了他,劝道:“不值得的,月迦……”
他体内金丹未成,根本去不了佛境。
如今天门打开,佛境降下,耳边梵音连同风声,似乎都在催促着这个人的离开。
尝尽千万年东躲西藏的苦楚,既然可以走向更为光明的正途,又何必在乎以往,为他欺瞒神佛,造下恶业。
眼下走到这步,真的实非江席玉所愿。
他心中有万般不得已,深感无力后,忽然又轻轻出声:“或许你此刻执着于我,只是因为占有心作祟,只是因为你不甘心……”
江席玉停顿了下,紧抿着唇,又狠心道出后半句:“等到你成了佛,你就会明白,这一切都是不值得的。”
比起你为成佛所承受的那些,情爱显得如此单薄。
月迦抱着江席玉的手臂收紧,紧到近乎要就此把他勒死在自己怀中一般,又近乎想要把他融入骨血。
他抬起头,扣着江席玉的肩膀把他从怀中带了出来。
面对面时,他的眼里是沉郁的暗红之色。
他扯了下唇,冷冷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占有心作祟,怎么就知道我只是因为不甘心?江席玉,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因为这个人是我,所以你不屑于知道!”
江席玉心中涩然,微微摇了摇头。
我只是不想你为我这样,为我放弃。
可还不等他开口,月迦唇边的笑又变得讥讽起来。
“我也想过为了你这样的人真的值得吗?但你知道吗?在来到这个地方后,我所见的都是你的痕迹,我每时每刻,脑子里想的都是你……”
“想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想你为什么不选择我。”
“想你明明之前对我千好万好,为何最后却不愿站在我的身边。”
“后来我想了很久,终于通了……既然你不愿意,那我愿意就好啊。”
“既然你不肯站在我身边,那我就把你困在我身边。”
“如果最后不能一起走,那一起死也是好的啊。”
月迦微笑说着,眼里竟有歇斯底里的意思。
最后,他一字一句咬的极重,也极为疯狂:“江席玉,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不会放过你,也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
但他忘了,天向来不遂人意。
结界里的浮光愈发明亮,漩涡就如烈日般蔓延在头顶。
辉光洒满了所有,连同月迦眼底的红色,都仿佛晕染到了眼眶,看起来竟有种落下泪来的错觉。
月迦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任何的话了,江席玉每说一句,于他而言都是一种痛苦的刺激,都只会加重他的怨念与恨意。
如此的刻骨铭心。
江席玉看着,想说的话便彻底没了,只是望着月迦的眼里,露出了怜惜与哀求。
这样的眼神,就像是同最初一般,那个时候,他们只有彼此。
月迦瞳孔微缩,不由得晃了下神。
与此同时,天门见他久久不愿进入,倾洒的辉光便更加璀璨,甚至称得上是刺目与灼热了。
月迦所设的结界与之相触,就逐渐被辉光化去了。
当辉光轻拢在他周身时,月迦像是突然之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桎梏住了,袈裟猎猎,整个人不禁后退半步,有些不受控制的被漩涡吸去。
月迦目光一凌,拼尽力气抵抗那种吸力,不肯就此离开。
至少,绝对不能放下这个人,独自离去。
他扣着江席玉肩膀的手下意识地用力,却也因克制着力道而颤抖到近乎痉挛。
江席玉发觉了他的异样,蓦然抬头看着那些洒下来的辉光,似是千丝万缕的缠缚住了月迦,想要把他拉进天门里。
月迦眼眶泛红,极尽固执地开口道:“跟我走,江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