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窗棂,斜斜地洒在床榻上。
苏蔓蔓翻了个身,意识从混沌中挣脱,猛地睁开眼。
陌生的帐顶,陌生的熏香……
记忆如潮水回涌,昨夜惊心动魄的画面瞬间冲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她坐起身,环顾这间雅致却透着疏离的屋子,心绪翻腾,一时怔忪。
“姑娘……”桃红端着铜盆轻手轻脚地进来,盆沿还氤氲着热气,“奴婢伺候您梳洗。”
“桃红?!”
苏蔓蔓的瞳孔骤然一缩,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惊疑,“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殿下……”
桃红放下水盆,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也藏着一丝不安,“天没亮透,追风大人就来传话,让奴婢立刻过来伺候姑娘您。”
她拧干帕子递过去,小心翼翼地补充,“殿下……被陛下急召入宫了。”
昨夜那场刀尖上的舞蹈,她只对青鸾交了底,桃红只知她外出,却不知涉险几何。
此刻看着桃红,她回想昨夜的惊险,心底掠过一丝后怕。
“姑娘……”
桃红凑得更近,气息都带着惊惶,“外头……外头传疯了!天刚蒙蒙亮,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一队队的官兵,从……从严侯府里往外抬……抬箱子!不是普通的箱子,是……是那种覆着白布的担架!一辆接一辆,全都……全都送去了义馆!”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义馆那地方,是京师人人避讳的晦暗角落,只收容无名或枉死的尸骸。
苏蔓蔓接过帕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冰冷的水汽沾上指尖。
她用力擦过脸颊,仿佛要抹去什么无形的痕迹,声音沉静得近乎冷酷:“此事,到此为止。一个字,都不许再提。”
她抬眼,目光如淬了寒冰的针,直刺桃红眼底,“衙门审理案件期间,在外务必管好自己的嘴,否则,祸事临门时,谁也救不了你。”
桃红从未见过姑娘如此严厉冷肃的神情。
那眼神里的警告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所有想打听的念头瞬间冻僵。“奴婢……奴婢记住了!绝不多嘴!”
她慌忙垂首,接过帕子的手都有些发颤。
刚梳洗停当,门口便响起轻叩。
“进来。”
解有生亲自端着托盘走进来,脚步比平日沉重。
托盘上,一碗冒着甜香气的红枣粥,几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两碟精致小点,一盘翠绿的时蔬,都是她素日爱吃的。
他将碗碟一一在桌上摆开,动作细致,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
“饿了吧?快吃点。”
他抬眼看向她,声音温和,眼神却复杂难辨。
那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审视,带着担忧,更深处似乎还翻涌着某种压抑的、难以启齿的情绪。
他的嘴唇动了又动,喉结滚动了几次,话到了嘴边,又被生生咽下,只留下欲言又止的沉重。
“解大哥……”
苏蔓蔓在他对面坐下,敏锐地捕捉到他异样的沉默。
同生共死的情谊让他们之间少有客套,此刻他这副模样,实在反常。
她拿起一个温热的糯米团子,却没有立刻咬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你有事?”
那声熟悉的“解大哥”,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他强装的镇定。
理智在瞬间回笼——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她不愿碰触的伤疤,自己又何必亲手去撕开?
追问昨夜她如何脱险,追问她与祈王……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他不愿深究的私心与刺痛。
“……是。”他最终承认,目光却避开了她清澈的眼眸,落在她手中的糯米团子上,声音低沉下来,“我知你向来胆识过人。可……听闻你昨日所为……”
他顿了顿,仿佛那“听闻”二字重若千斤,“我依旧……心惊肉跳,后怕不已。往后……”
他想叮嘱她万事小心,想告诉她不必如此涉险,可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的视线再次抬起,紧紧锁住她,“苏玉,有件事,我想问你。”
“你说。”苏蔓蔓放下团子,正色道。
“如今你的身份,已不只是苏大姑娘了,对吗?”
他问得直接,目光锐利,“你……是否也已投效了祈王殿下,为他所用?”
若非如此,她如何在京师周旋,昨夜又如何能全身而退?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缠绕着他。
苏蔓蔓迎着他的目光,坦然点头:“是。”
她看到解有生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恍然,有失落,或许还有些别的。
“初入京师,我需要一方庇护。殿下……他予我信任,护我周全,我自然也要为他尽心。”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立场。
“互惠互利……”
解有生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弧度,像是在说服自己,“是,我也是如此。殿下赏识,我替他打理些产业,他保我生意无虞。算是……合作。”
他刻意强调了“合作”二字,仿佛要划清某种界限,不愿被她视为攀附权贵之辈。
“我明白你的路。”
苏蔓蔓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解大哥,你只想把生意做大做好,这本无错。但有些话,我必须说透。”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大乾太子之位空悬,诸皇子皆已长成,龙椅之下,从来都是尸骨铺路。往后,绝非寻常商贾之争,而是你死我活、血肉横飞的夺嫡之争!”
她顿了顿,语重心长,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绝:“你既选了祈王殿下这条船,便再无退路。从此,风高浪急,刀光剑影,便是常事。稍有不慎,便是倾家荡产,身首异处!这绝非危言耸听。你……当真想好了?还愿意继续下去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解有生沉默地看着她,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幽潭,里面翻涌着震惊、挣扎,还有一丝被她点破残酷现实后的茫然。
他精心构筑的“互惠互利”的幻象,被她三言两语撕得粉碎。
许久,久到桌上的粥都快没了热气,他才声音干哑,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让他辗转反侧、刺痛不已的问题:
“那你呢?苏玉……你选择了他,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又是为何?”
他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袍,指节泛白,鼓起巨大的勇气,终于将那个最隐秘、最刺痛他的猜测问出了口:
“是因为……你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