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重新踏入冰冷的雨幕,登上等候的马车时,心中激荡难平。
车厢内,秦臻闭目沉思。
夏太后的承诺犹在耳畔,嬴政灼热的目光仿佛穿透时空。
雍城的污秽、吕氏的权柄、铁浮屠的锻锤声、明年今日的加冕礼...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涉英。”
“在。”
“传讯工尉府督造署与‘虎跳涧’大营:自明日起,铁浮屠所有甲片锻打、战马负重训练强度,再加三成。进度每日一报,延误者,懈怠者...”
“军法从事!”涉英立刻接口。
秦臻微微点头,不再言语,重新合上眼帘。
车轮碾过积水,驶向沉沉夜色。
铁浮屠的锻锤,将在更急骤的节奏中敲响,直至撼动山河,踏碎一切荆棘,托举起一位少年君王,登上属于他的、无人可以撼动的权力之巅。
雍城的污秽、朝堂的暗流、铁与火的锻造、权力的更迭......
这一切都将在未来一年内,迎来最终的清算与新生。而他的谋划,正带着大秦驶向那个既定的未来。
风雨如晦,然而章台宫的方向,在秦臻紧闭的眼帘之后,仿佛已有一线曙光,刺破了厚重的铅云。
.........
咸阳、章台宫。
河套大捷的凯旋余韵尚未完全散去,朝堂之上,仍弥漫着胜利的气息与论功行赏的肃穆。
嬴政扫视着殿中肃立的群臣,最终定格在王贲与阿古达木身上。
此刻,刘高手捧诏书,声音洪亮地宣读了王命:
“裨将王贲,扫荡河套,骁勇无匹,克敌制胜,肃清顽虏,俘获甚众,为筑城清野铺平道路,功勋卓着。特晋爵一级,自官大夫,擢升为公大夫,赐金五百,锦缎百匹。”
“臣王贲,谢大王隆恩!大王万年!”
王贲跨步出列,单膝跪地,脸庞上锐气与稳重交织,难掩激动。
公大夫之爵,距离其父王翦的爵位虽尚远,却已是坚实的一步,象征着实实在在的功勋与地位。
紧接着,刘高的声音再次响起:“胡骑阿古达木,上前接诏。”
闻言,阿古达木立刻以秦军最标准的姿态单膝触地,头颅低垂,姿态恭谨。
河套的复仇之火与融入秦国的忠诚,在他身上已浑然一体。
“汝本草原英豪,归义大秦,忠勇可嘉。此次扫荡河套,身先士卒,熟知胡事,指挥若定,俘获甚众,屡建奇功。自庶民,特晋爵为不更。
赐金三百,锦缎五十匹,咸阳宅邸一座,田宅百亩。”
待“不更”二字落下,朝堂之上虽无人喧哗,但细微的吸气声清晰可闻。
由一介毫无根基的胡人庶民,一战跃升为拥有免役特权的不更,此等恩遇,纵览秦国军功爵制,亦是罕见。
尤其对于一个归化的草原勇士而言,这无疑是破格中的破格。
这不仅是赏功,更是秦王对其忠诚与能力的最高褒扬,是对所有渴望融入大秦的异族才俊树立的标杆。
阿古达木的身躯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随即以更深的幅度叩首在地,声音带着草原汉子的浑厚与发自肺腑的颤抖:
“阿古达木,叩谢大王天恩!此生此命,筋骨血肉,永属大秦,愿为大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他粗糙的手指,紧紧攥住地面。
仿佛要将这爵位、这土地、这身份牢牢攥进生命里。
不更!
这意味着他阿古达木,真正在秦国的土地上扎下了根,拥有了名位与尊严,再非无根浮萍。
当他抬起头时,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对荣耀的珍视,有对复仇得报的释然,更有对新身份与新责任的觉悟。
“望尔等戒骄戒躁,再立新功。”
嬴政点了点头,目光在二人身上短暂停留,随即扫过整个朝堂:“河套初定,筑城清野,安抚新土,诸卿各司其职,不得懈怠。退朝。”
“大王万年!大秦万年!”群臣山呼。
.........
退朝的钟磬余音中,王贲与阿古达木并肩走出章台宫宫门。
宫门外,阳光耀眼,却驱不散二人心底急于返回骊山深处那秘密基地的迫切。
“呼~~~”
王贲长长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在朝堂上绷得笔直的肩颈,而后掂了掂新得的那枚崭新的公大夫印绶,嘴角勾起一抹飞扬的笑意,满是沙场建功的豪情。
紧接着,他用力拍了拍身旁阿古达木的肩膀:“老胡!不更了!好样的!走,回虎跳涧!疾风营的弟兄们在城外怕是等急了。”
阿古达木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郑重地将属于自己的“不更”爵位符契揣入怀中。
他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忠诚与找到归宿的光芒:“王将军同喜!是该回去了,走!铁山营的弟兄们也该把那些铁疙瘩拿出来晒晒太阳、磨磨爪牙了。”
言罢,他拍了拍腰间的弯刀,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中充满了袍泽之情与共同的骄傲,随后大步流星向宫门外的坐骑走去。
就在他们即将翻身上马之际,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近,稳稳停在二人身旁。
车帘掀起一角,露出秦臻的面容。
“王兄,老胡,且慢行。”
两人一怔,脸上掠过一丝意外,连忙勒马行礼:
“臻兄!”
“左庶长!”
“上车。”秦臻言简意赅,随即放下车帘。
王贲与阿古达木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疑惑与疑问。
没有任何犹豫,二人迅速将马缰交给随行的亲兵,一前一后登上马车。
车帘落下,车厢内光线顿时幽暗下来,只有车轮辘辘的声响回荡。
车厢狭窄,三人几乎促膝而坐。
涉英在外轻喝一声,马车启动,平稳驶离宫门,方向却并非通虎跳涧所在的骊山,而是悄然拐向咸阳城外的僻静小径。
秦臻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落在二人脸上,开门见山:“河套一役,拐子马初露锋芒,战功彪炳,大王与吾,皆看在眼中。
然,利器需常磨,瑕疵亦需早察。
此番实战,依你二人亲临战阵所见,指挥调度,拐子马于沙场之上,可曾显露不足之处?
无论是兵员素质、装备磨合、战术配合,抑或临阵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