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万降卒,被秦臻以嬴政赋予的“王服王剑”之威和“三年之约”的承诺暂时压制。
然而,平静的劳役号子声下,无时无刻不在涌动着怀疑、怨恨、思乡与绝望的暗流。
洛邑城外的降卒营区规模宏大,空气中混杂着药草味、新翻泥土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来自战场角落未曾清理干净的血腥气。
号子声取代了喊杀声,夯土的闷响、铁器敲击的叮当、搬运木石的沉重脚步声构成了新的主旋律。
然而,平静的表象下危机四伏。
消极怠工、出工不出力的情况时有发生。
许多人眼神空洞,手中的工具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效率低得可怜。
不同国籍的降卒之间,因口粮分配、工具使用、甚至口角而发生的小规模冲突,更是让负责监管的秦军校尉和郡县兵疲于奔命。
一次,一群韩卒与魏卒因争抢几把相对完好的铁锸发生群殴,瞬间波及上百人,棍棒石块横飞,场面一度失控。
郡县兵们挥舞着皮鞭才勉强弹压下去,留下满地狼藉和更深的仇恨。
祸不单行,营区人口密集,卫生条件有限,一场时疫开始在几处营区悄然蔓延。
低烧、腹泻、呕吐的降卒人数逐渐增加。
恐慌比瘟疫本身传播得更快,比疾病本身更令人恐惧。
医官人手不足,药材紧缺,病患的哀嚎日夜不息。
秦臻闻讯,紧急下令设立隔离区,焚烧染病者的衣物,用生石灰水泼洒营区每一寸土地,并派人快马向咸阳和周边郡县征调药材和更多医者。
然而,远水难解近渴。
在一次分发口粮时,因怀疑秦军克扣,数百名韩魏降卒发生了小规模骚乱,推搡粮车,与维持秩序的秦军发生了冲突。
冲突虽被迅速镇压,几名为首煽动者被当众军法处决,以儆效尤。
但这血腥的警告,只是暂时压下了表面的骚动,紧张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粮食,是悬在头顶的另一把利剑。
虽然缴获了联军部分粮草,萧何也及时运来了太原、河东的存粮,但消耗依旧是天文数字。
粮食运输线漫长,秋雨连绵可能导致道路泥泞。
一旦补给跟不上,后果不堪设想。
秦臻亦严令各营务必按最严格的标准配给,并组织降卒中的老弱妇孺在营地周边安全区域采集野菜、草根作为补充。
他的身影,频繁出现在各个工段和营区,成了这片混乱土地上最令人敬畏的存在。
他时而身着嬴政赐予的玄色王服,腰佩穆公剑,所到之处,无论秦军还是降卒,无不凛然跪拜,“代王”的威严有效地震慑着潜在的动乱。
他亲自踏入弥漫着病气隔离区,不顾医官的劝阻,查看病患状况,询问短缺的药材;
他站在高台上,面对因口粮问题骚动的人群,再次重申秦王的承诺和律法的无情,恩威并施;
他更会毫不留情地斥责那些对降卒态度粗暴、玩忽职守的秦军小吏,甚至当场鞭笞示众。
他的冷静、果断和身体力行,一次次将动荡的苗头压制下去,维系着这脆弱的秩序。
他的面容比洛邑血战时更显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
正是这份冷静、果断和近乎苛刻的身体力行,一次次将动荡的苗头扼杀在摇篮,维系着这脆弱得如同蛛网般的秩序。
然而,怀疑的种子,深植人心。
那纸印着秦王大印、许诺“赐田宅、接家眷、免赋税”的文书,那些按下的鲜红手印,在残酷的劳役和无尽的思乡煎熬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尤其是经历过长平噩梦的赵卒,以及那些家乡远在楚地、燕地的降卒。
“秦人狡诈,长平旧事,岂能忘怀?这‘三年之约’,焉知不是缓兵之计?待我等筋疲力尽,便是坑杀之时!”类似的低语,在无数个暗夜中,在窝棚的角落里流传。
当怀疑积累到极致,绝望便会化作疯狂的烈焰。
在一个夜晚,一处集中关押赵军降卒的营区,数百名绝望的赵卒在几个原低级军官的煽动下,抢夺了少量武器和工具,试图冲击东侧营门。
他们高喊着“秦人无信”、“回家”的口号,发起冲击。
求生的本能和对秦人的刻骨仇恨,让他们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
吼声撕裂了夜的寂静,火光在营区内燃起,混乱迅速蔓延。
消息,火速报至秦臻帅帐。
彼时,秦臻正与一同坐镇洛邑的左丞相芈启、上将军麃公、王翦、王贲以及刚将一批民夫护送至关中大渠最新开凿点归来的阿古达木,就那个最棘手、最核心的问题,如何安全、有效地接引降卒家眷,进行激烈的讨论。
“报!赵卒营区暴动,约五百人冲击东营门,王翦将军的巡营部曲正在抵挡,但贼势凶猛,营门恐有失守之危,其他营区已有骚动迹象。”传令兵的声音带着急切。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臻身上。
阿古达木眼中凶光一闪,手按刀柄:“主帅!末将请命,点齐本部三千铁骑,踏平此营,杀一儆百。悬首辕门,看谁还敢作乱。”
“主帅!乱贼必须诛尽!末将愿与老胡同往,一个不留!”闻言,王贲同样按剑而起,脸庞上写满了杀意。
麃公眉头紧锁,他看向秦臻,声音低沉而忧虑:“主帅,当断则断,雷霆手段不可或缺。然…二十万降卒,人心惶惶。若杀戮过甚,恐寒了其余降卒之心,于大王‘怀柔固本’之策有碍。”
王翦的目光扫过地图上的营区位置,沉声道:
“主帅,东营门毗邻其他几个大营,一旦此处被彻底攻破,乱军四散冲击,极易引发连锁反应,后果不堪设想,必须立刻弹压。
但上将军所言极是,手段需有度。首恶必诛,胁从可分化。”
此刻,秦臻面色阴沉,他缓缓起身,他没有立刻下令镇压,而是目光看向传令兵,问道:“为首者几人?身份?因何而起?可有滥杀我监管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