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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大秦哀歌 > 第698章 清泪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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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后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非兄之论,鞭辟入里,洞悉幽微,照我征途之险恶。

然,治大国如烹小鲜,亦如履薄冰。

天下大乱数百年,礼崩乐坏,纲常沦丧,生灵涂炭。

欲止干戈,定纷争,非强力不能为。

秦法虽严,然其核心在‘壹’、在‘公’。

有功必赏,虽贱民可显荣;有过必罚,虽权贵不赦。

此乃破除六国积弊、贵族世袭痼疾之利斧,亦为凝聚天下之力、开万世太平之通途。

岂能因惧火而废食?因畏难而止步?

严刑峻法,乃乱世重典,待天下一统,海内升平,万民归心,法度自可因时损益,去其苛酷,渐趋宽和,此乃水到渠成。

至于人之尊严......”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坦诚,甚至有一丝疲惫:“非兄,此乃盛世之华章,非乱世之奢求,非常之时,生存乃第一要义。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归化营中,降卒家眷得团聚,稚子得温饱,老弱得庇护,纵有怨怼,较之故国战火流离、朝不保夕、易子而食,孰乐?孰苦?

秦法虽无情,却也提供了一条明确的、依靠自身勤勉即可获得田宅爵禄、改变世代命运的上升之阶,此非尊严之始乎?

此路虽荆棘密布,却比六国贵族盘踞、平民永无出头之日,更近于‘尊严’二字。

非兄质疑‘利诱’不能得人心。

然,人心非凭空而生。

‘信义行动’艰难,我比任何人都深知。

然我仍倾尽心力为之,为何?

因我信,人心非铁石。

点滴之恩,岁月之积,真诚以待,终能水滴石穿。

今日降卒为田宅爵赏而戮力劳作,他日其子孙生于斯长于斯,耕读传家,安居乐业,即为真正秦人。

恐惧终将随岁月流逝而消弭,利诱终将被安定富足之生活所取代,唯有人皆有家可归、有业可守、有法可依之秩序,方可孕育出真正稳固、发自内心之人心归附。”

最终,他迎上韩非那充满质疑、痛苦与悲悯的复杂目光,声音坚定:“洛邑之策,非尽善尽美,然,此乃目前终结乱世目前唯一可行之路。

矛盾需化解,隐患需防范,人性需引导,而非因噎废食,坐视天下继续沉沦于血海。

我信秦法之框架,信‘利’与‘信’之引导,更信时间之力。

纵有千般险阻,我秦臻,有必行之志,亦有必成之信念。

更愿为此‘大道’躬行不辍,至死方休。”

待秦臻言罢,韩非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信念,以及那深藏于刚毅之下、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与重负。

秦臻没有回避他的任何诘问,反而承认了所有策略中的矛盾与隐患,却依然选择了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

他追求的“秩序”,目标直指终结乱世,开创太平。

其宏大与艰难,远超韩非之前所想。

秦臻并非不懂其手段的冷酷无情,而是认为这是必要之恶,是历史车轮碾过尸山血海也无法避免的轨迹。

这份近乎偏执的执着与担当,让韩非心中翻涌如沸的质疑、批判与悲悯,一时间竟堵在喉头,难以再言。

秦臻描绘的未来图景,是一个建立在强大统一、高效管理、法律相对公平和漫长融合基础上的统一帝国。

其逻辑严密,充满力量,甚至带着一种冷酷而悲壮的魅力。

但这图景的底色,在韩非看来,依然是无数个体被碾碎的故土之思、被强行扭曲的命运轨迹、以及生命价值被彻底工具化的无尽悲哀。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

一个站姿挺拔,眼神坚毅;

一个坐姿佝偻,眼神中充满了思想的挣扎,以及对挚友道路的复杂审视。

最终,韩非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一声:“臻...臻兄之志,如高山磐石,坚不可摧,非…知之矣。

然,非所忧所惧,非...非在眼前之成效,而在千秋之人性。

但愿…苍天垂怜…但愿臻兄所求之‘新秦人’,非仅律法之囚徒,功利之奴仆;但愿这铁血浇灌之秩序,终能…终能开出些许人性尊严与温情之花…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缓缓提笔,在草纸的空白处,写下最后一行字: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然道阻且长,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秦法为舟,利信为楫,欲渡苍生于血海。

臻兄,珍重。”

【注:“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出自《道德经》第六十四章,意为:局面安定时容易保持和维护,事变没有出现迹象时容易图谋。韩非借此暗喻秦政在根基未稳、隐患未显时更需谨慎谋划,也隐含对其速成与高压的担忧。】

他搁下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过消瘦的脸颊。

秦臻亦沉默着,伫立在斗室内。

他知道,他与韩非这场关于道路、关于人性、关于秩序本质的理念之争,远未结束,也永无真正的胜者。

这不仅是两条统一之路的分歧,更是对“人”在宏大历史叙事中位置与价值的根本性思考,是对“手段”与“目的”终极悖论的永恒诘问。

窗外,洛邑的暮色四合,归化营的点点灯火次第亮起,倔强地对抗着无边的黑暗,仿佛象征着那些在血沃之土上挣扎求存的“新秦人”胚芽。

信义行动仍在继续,带着希望与风险。

而韩非的诘问与秦臻的信念,将伴随大秦东出的铁蹄,响彻未来的悠悠岁月。

秦臻的“大道”,韩非的“诘问”,都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化作了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沉重回响。

.........

秦王政五年,岁末。

朔风卷过洛邑平原,吹散了战场上最后一丝血腥的余味,却带来了丝丝寒意。

持续月余的高压劳作与紧张气氛结束,秦臻特旨洛邑降营休沐三日,口粮略有增发,允准降卒与陆续接来的家眷共度年节。

这难得的喘息之机,使洛邑降营这座由恐惧、汗水与渺茫希望构筑的、原本充斥着号子与鞭笞声的巨大“消化工场”,此刻竟透出几分异样的生气。

虽无珍馐美酒,但降卒中那些手艺灵巧者,用有限的边角木料、废弃麻绳,甚至剥下的树皮,扎起了简陋却寄托着无限期望的桃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