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钟文才就被宣入宫中,他刚进书房,
众人的眼光顿时齐刷刷地看向他。
只见钟文才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
身形高挑挺拔,站在那里如青松立岸。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清朗,
却又在挺直的肩背和沉稳的站姿里藏着习武之人的利落劲儿。
一身青色常服衬得他肤色白皙,发髻束得一丝不苟,
眼神明亮而沉静,既有文人的温润雅致,
又透着武将的刚毅风骨,确是一副能文能武的好模样。
龙椅座上的皇帝见他这副模样,目光在他身上稍一停留,
心中瞬间掠过一阵欢喜,
暗道这般年轻俊彦竟有如此气度,爱才之心当即油然而生。
嗯,看来苏爱卿确实诚不欺我呀!
只见,钟文才脚步轻稳地在中央站定,
先对着龙椅深深一揖。
他腰背挺直却不僵硬,双手交叠于腹前,
指尖微收,躬身时目光落在地面,
礼数周全却不显局促:
“小人钟文才,奉旨觐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他直起身时,他眼角余光未敢乱瞟,
只瞥见两侧端坐的几位老者与中年官员,
便又转向他们微微欠身,声音更添几分恭谨:
“小人钟文才,见过诸位大人。”
说话间,束发的布带随着动作轻晃,
衣袂微拂,却始终身姿端正,不见半分慌乱。
龙椅上的皇帝见他行礼从容得体,
礼数周全又不失沉稳,原本略带沉郁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
脸上漾起满脸春风般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都染上暖意。
他不等钟文才躬身完毕,便扬了扬手,
声音里满是难掩的欢喜:
“文才,快快请起,不必多礼!哈哈。”
龙椅上的皇帝只觉这些日子以来,
因苏睁殉国积下的沉郁愁绪,
竟被钟文才这一番从容气度扫去了大半,
心头像是被春日暖阳烘得暖意融融,
连带着看窗外的晨光都亮堂了几分。
他脸上的笑容,如同是破了洞的沙袋,收都收不住。
顿了顿,他又将目光转向一旁也略带赞赏之色的那几位臣子,
眼底带着几分了然的期许。
台下的那些群臣他们是何等精明,
一见皇帝这神情便知考较已正式开始,
看来,皇帝肯定是想让自己来扮演这“恶人”的角色。
兵部尚书清了清嗓子,收敛了多余神色,
目光锐利地投向钟文才,语气沉肃如铁:
“嗯,钟文才,老夫来问你,
眼下我大周与大夏之前的战事,你有何看法?”
钟文才闻言,先是将目光看向龙椅的皇帝与其他的群臣。
见皇帝笑意吟吟地点头后,他才敢开始发言。
钟文才微微颔首,目光从容扫过众人,
双手在腹前轻轻一拱,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沉稳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
“禀陛下,诸位大人,
那小人便于战事虽有浅见,却未必周全。
今日斗胆直言,若有不妥之处,
还望陛下与诸位大人海涵见谅。”
说罢,他腰背微挺,眼神清亮地望向众人,
却不见半分畏缩。
一旁的丞相捻着花白胡须,指尖动作微顿,
眼底的审视悄然化作一丝赞许,
暗叹这年轻人礼数周全,面对重臣诘问竟无半分慌乱;
兵部尚书紧绷的眉峰微松,
目光在他挺直的腰背上多停留了一瞬,
心道这般沉稳气度,倒比军中那些咋咋呼呼的小将更显定力;
太傅望着钟文才腰背挺直的模样,
长须轻晃,心中暗赞:
临事不乱,眼神里有股子韧劲儿,倒有几分苏元帅的风骨;
几位翰林官交换了个眼神,眼底的轻视渐渐淡去,
暗道这文书出身的年轻人,
竟比朝堂上某些夸夸其谈的官员更显沉稳得体。
“小人认为我大周与大夏之间,无论是前年之战,
亦或者是今年在大夏京城的战事,
屡败屡战,皆是非战之罪!”
一旁的太傅听后,当场冷笑一声,“好个非战之罪,
钟文书可真会给我军找一块遮羞布呀!”
众人听后,纷纷脸上略带笑意,只觉得这小子一身的书呆子气。
“大人,且听小人继续说来,两国之间的战争,
永远都是在比拼国力与士兵的军心士气。
站在我大周的角度来看,
大夏伪朝的始帝乃我大周先祖的皇子,
其倒反天罡,私自建国,私自建国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这些年大夏朝堂更是祸乱纲常,
权臣只顾结党营私、争权夺利,朝堂之上乌烟瘴气,
对治下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赋税苛重,
徭役不断,多少我大周血脉的同胞在那里受尽盘剥,
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日夜盼着王师北上。
我大周兴兵,并非贪功好战,实在是为拨乱反正、
解救黎民于水火,这才不得不战。”
皇帝闻言,两眼瞳孔瞬间放大数倍,哈哈,
这小子说的话让朕听得舒服。
而群臣们也互相看了看对方,点了点头,
都觉得这小子说得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但陛下,诸位大人,凡事都有两面性,
我方的所有动机虽具备合理性。
但由于大夏伪朝与我大周朝廷分庭而治,
已有数百年历史。
我大夏的那些同胞们早已被大夏伪朝的权贵所蛊惑,
那么大夏伪军的士兵们,自然会将我军的所有战事视之为侵略!
从而会激发他们的斗志与反抗的决心。
因此,我军与大夏数十年以来的战事,
基本都是胜少财多,这才是我方失利的最根本的核心。
故而小人才会以非战之罪来做评论。”
他话音刚落,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被凝固了那般。
丞相捻着胡须的手指猛地一顿,花白的眉毛微微扬起,
心中暗惊:这后生竟能跳出“战力”“粮草”的表层,
直戳“民心”这层百年积弊?
寻常武将只知论兵戈,文臣只晓谈礼法,
他却能将战事与人心连在一起,这份眼界,
倒真不像个寻常文书。
兵部尚书紧绷的下颌线条悄然柔和,
握着茶盏的手松了松,他征战半生,
见惯了因粮草不济、兵甲陈旧败北的惨状,
从未想过“民心向背”竟能成为战事的关键症结。
钟文才这话像一把钥匙,
忽然打开了他心中某处未曾细想的关节,
让他忍不住重新审视这数十年的拉锯战。
太傅长须轻颤,眼底的不以为然早已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郑重与惊讶。
他原以为这年轻人不过是拾人牙慧的书生之见,
却没料到他能透过表象看到深层的矛盾,
连“分治百年民心易变”都看得如此透彻,
这份洞察力,便是朝中浸淫政事多年的老臣也未必能及。
几位翰林官交换着眼神,眼底的轻视彻底烟消云散,
只剩下难掩的佩服。
他们日日埋首文卷,论起经义头头是道,
却从未想过战事背后竟有这般复杂的人心纠葛,
钟文才这番话,竟让他们觉得以往的议论都失了些格局。
龙椅上的皇帝指尖依旧摩挲着龙纹扶手,
面上笑意温和如常,眼底却悄悄泛起亮色,
藏着一丝“果然没看错人”的欣慰。
他没说话,只是目光在钟文才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里的赞许,如同春日暖阳,
虽未言说,却已悄然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