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高治的耷拉着眼皮,声音懒散,却透着几分讥笑。
“孤小时候,哪有挨打的机会?谁敢打孤?”
“连师傅都要奉承着,生怕孤一句话,就丢了乌纱!”
赢高明这话,带着骄矜,却也暗暗夹着一丝阴狠。
而称心听着,心头一阵轻叹。
他自然知道太子这性子,从来不会对旁人的遭遇多生同情。
而这份淡薄,在他看来,既有几分高高在上的可恨,又有几分可怜。
毕竟,曾经被捧得有多高,如今摔下来,就有多疼。
一时间,称心的眼底掠过一瞬复杂。
既有怜惜,也有某种说不出的无奈。
可面上却仍旧带笑,不敢让那点黯色显出来。
“殿下说得极是。”
称心顺势轻声应和:“殿下自幼尊贵,怎会知这等寒酸?奴不过是随口说说旧事。”
“可……奴总觉得,人心里有时候苦得厉害,嘴上若不来点甜,便压不下去。”
说到这,称心稍稍抬眸,目光温顺,带着一丝探寻。
“奴听御医说过,多吃些甜食,对身体有益,对心情也好。殿下这些日子,心气郁结,常常要借酒解闷。可酒多伤身,更伤心。”
“倒不如……多尝一尝甜的。甜到心里去,苦就淡些了。”
说完,他轻轻推了推那一盘点心,随后柔声道,“就像奴小时候那样。挨了打,塞一块糖,心里便不那般疼。”
“而如今,殿下纵然无人敢打,可这世上,能让心疼的事,未必比皮肉疼少。殿下,不妨……也尝一口。”
称心期待的看着赢高明。
但赢高明却没有立刻伸手。
只是半眯着眼,静静看着那几块点心。
心中冷笑。
不过几块糕点。
能解他心中之苦?
常涂的笑声,父皇的纵容,魏王府的张灯结彩……
这一切,才是真正让他觉得疼的东西。
区区几块糕点,又能如何?
赢高治心中不屑。
但对面之人毕竟是称心,他多少也愿意给他几分薄面。
于是半晌后,赢高明冷笑一声,捻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随后冷嗤道:“也不过如此。”
“……是。”
称心摇了摇头,心中更叹。
这点甜,并不能真的解太子的苦。
可至少此刻,赢高明不再摔酒壶,不再咆哮,便已是侍从们能盼到的最好局面。
于是称心轻声道:“殿下,甜入口,苦自减。若殿下能日日如此,少些酒,多些甜,奴便安心了。”
……
从那一夜起,赢高明心境虽未真正舒展。
但不知不觉间,他渐渐养成了一个新习惯。
赢高明喜欢上了甜食。
甚至肉眼可见的,连酒都少喝了不少。
称心看在眼里,不声不响,却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从前他日日要提心吊胆地收拾打碎的酒器、拖拽昏倒的近侍,如今虽然依旧小心翼翼,但至少,殿下没再日日烂醉如泥。
这种微末的改善,便已足够让他觉得值得。
后来,称心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吃辣也会让人心情开心,于是又撺掇着赢高明吃辣。
赢高明一开始是拒绝的。
但就像是他之前说的那样,他自小没挨过打,除了赢世民揍过他几回之外,赢高明几乎没受过皮外伤。
一时间,辣味的刺激竟然让他有些上瘾,居然更不怎么喝酒了,就连情绪都稳定了不少。
侍从们见状,无不暗暗松气。
甚至没少偷偷给称心送礼,感激他有如此妙法,哄住赢高明,救了一殿人的性命。
然而,称心每每听到这话,却只是笑而不语。
他是某位大人暗中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眼线,这一点,他从不敢忘。
可同样的,他也从不敢忘,他已在东宫已近四年。
十五岁时,他被送入东宫。
那时的赢高明尚未病狂,行事温润,谈吐有礼。
虽因太子之尊,而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矜持,却还算得上是个好主子。
而彼时的称心,不过觉得这位殿下容貌俊朗,性子也并不苛刻,对自己甚至有几分宠溺,心里自然有些好感。
好感,却谈不上爱。
可随着岁月流逝,一切都变了。
赢高明的地位逐渐不稳,身边威胁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赢高明的性情,也在一点点地转变。
曾经的温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傲慢与冷厉。
尤其是在赢世民将弘文馆送给赢高熙后,整个东宫的气氛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都会引来他的怒火。
动辄呵斥、动辄杖责,侍从们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可在这风声鹤唳的环境里,称心却成了一个例外。
他本就长得秀媚,又机敏懂事,懂得在赢高明面前如何举止,如何说话。
他从不与人争抢功劳,也不在殿下怒火时辩解,只是温声顺从,柔软而贴心。
久而久之,赢高明竟真的对他另眼相看。
别人动辄挨打挨骂,唯独他很少受责。
别人稍有差池,轻则杖责,重则逐出东宫,甚至性命不保。
而他却总能安然无恙,甚至偶尔还会被赢高明笑着呼唤,吩咐他坐到榻前,斟茶奉水。
这种区别,称心心里是清楚的。
而人最难抗拒的,便是偏爱。
当满殿的人都小心翼翼如同走在刀尖,唯独他可以在赢高明面前稍稍放松,能听他偶尔说几句笑话,能得他偶尔低声的怜惜……
而这种落差,便足以让人心口生出一种错觉。
似乎自己是特别的。
而称心,就是在这种错觉里,一点点陷进去的。
起初,他还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演戏。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是李北玄的棋子,他进东宫,是为了打探消息。
那时的称心,还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
可渐渐的,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
赢高明的性情越来越暴虐,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要杀人。
宫里许多人因为一句失言,便身首异处。
称心每每亲眼看见,心底自然害怕。
可越是在这种时候,太子的偏爱越显得不同寻常。
因为他在东宫,是唯一的一个例外。
就连太子妃也不及他。
别人看着是东宫是龙潭虎穴,看着赢高明,觉得他是豺狼虎豹。
可在称心眼里,这竟成了唯一能活命的庇护。
于是称心控制不住的深爱上了赢高明。
可是越爱,称心越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