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一小块苹果,下意识地想喂给外孙,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目光又变得有些空洞。
是啊,踏实。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能彻底“踏实”住。
原以为借着曲家的势,赵立春倒了,赵瑞龙跑了,这惊天骇浪就算勉强熬过去了。
牺牲一个赵家,保全大多数人,这是上面也乐于见到的平衡。
他甚至暗自庆幸,自己虽然损失了些声誉,被上面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番,但起码保住了基本盘,儿子钟晓春的前途总算没被彻底牵连。
可千算万算,算不到赵瑞龙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竟敢疯狂到去安排狙击手刺杀苏哲!
更算不到,那小子明明都已经逃出生天,眼看就要在太平洋彼岸逍遥了,居然会被硬生生截了回来!
这简直是在他钟正国的心脏上插了一把刀,还拧了一圈!
赵瑞龙落在苏家和刘家手里,能有什么好?
那两家正愁没处发泄滔天怒火,这下好了,现成的出气筒,还是掌握了关键秘密的出气筒!
钟正国几乎能想象到赵瑞龙会在里面说些什么。
一想到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和暗示可能被捅出来,他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手心里瞬间沁出一层冰冷的汗。
“姥爷,车车...”怀里的钟浩然扭动了一下,把小汽车模型举到他眼前。
钟正国勉强笑了笑,接过模型,手指却有些发颤:“好,车车,浩然的车车真漂亮...”
就在这时,一阵吊儿郎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不成调的口哨声。
钟晓峰穿着一身骚包的亮色休闲装,头发抓得很有型,晃着肩膀走了进来,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先于人飘了过来。
“哟,都在呢?老爷子,今儿气色看着还行啊?”
钟晓峰一屁股瘫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翘起二郎腿,脚尖一点一点,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刚想点上,瞥见旁边的钟浩然,又悻悻地把烟塞了回去。
钟小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小声点,没看见爸心情不好吗?”
“哎呀,姐,至于吗?”
钟晓峰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身体往前探了探,看向钟正国,语气带着一种没心没肺的“轻松”。
“爸,要我说啊,您就是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天塌不下来!那赵瑞龙就算被抓了又怎么样?他空口白牙瞎哔哔,谁信啊?咱们钟家根深蒂固,是他说能动就能动的?曲家那边能看着不管?放心,没事儿!”
钟正国撩起眼皮看了小儿子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失望,有无奈,更多的是一种懒得多说的疲惫。
这个儿子,被他妈惯坏了,从小到大就没个正形,心思从来没放在正道上,只知道吃喝玩乐,挥霍无度。指望他理解此刻局势的凶险?
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
钟晓峰见父亲不说话,还以为自己的安慰起了作用,越发来了劲头,拍着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架势:“爸,真没事!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是说就算啊,最坏最坏的情况,您老真被那帮人搞了,取消啥待遇了,也没啥大不了的!不还有我呢吗?”
他顿了顿,似乎很认真地盘算了一下,然后像是下了多大决心似的,咬了咬牙,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大不了...大不了我养您!我卡里...嗯...还有笔钱,够用!到时候,我给您...给您这个数!
十万!够意思了吧?足够您舒舒服服养老好几年了!几年以后,要是身体没啥事,估计也花不了什么钱了...
要是还不够,我姐夫不是被判进去了吗?他还有套房,130平!
嘿,现在燕京的房价可真贵啊...五万一平!到时候,我帮我姐夫卖了,那些钱...我拿一半,剩下的一半给您!”
他说这话时,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施舍般的得意,完全没注意到他姐姐瞬间铁青的脸色和他父亲骤然僵住的表情。
十万块?
他前几天刚看上一块新表,都不止这个数。
卡里还剩下五百万,他还琢磨着换辆更拉风的跑车,再去几个私人会所充点卡呢。
拿出十万,真是割他的肉了。
“钟晓峰!”
钟小艾猛地站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头都快戳到弟弟鼻子上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爸需要你那十万块?你是不是巴不得爸出事?!你...”
她气得一时不知该怎么骂,左右一看,弯腰抄起自己脚上的软底居家拖鞋,劈头盖脸就朝钟晓峰打去:“我让你满嘴喷粪!我让你不懂人事!我打死你个不学无术的东西!”
拖鞋底子“啪啪”地落在钟晓峰胳膊上、后背上,他一边躲闪一边叫嚷:“哎哟!姐!你干嘛!我说错什么了?我这不是好心吗?哎呀!别打了!我这衣服很贵的!”
“好心?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蠢货!败家子!”
钟小艾气得眼圈都红了,下手更重。
“够了!”
钟正国猛地一声低吼,声音不大,却像闷雷一样炸开,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濒临崩溃的愤怒和悲凉。
钟小艾的动作顿住了,举着拖鞋,胸口剧烈起伏。
钟晓峰也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讪讪地整理着被扯皱的衣服。
钟正国看着小儿子那副混不吝、毫无担当的样子,再想到自己此刻如履薄冰、朝不保夕的处境,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一生算计,步步为营,好不容易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却可能要被这个不成器的蠢货和那个疯了的赵瑞龙一起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气得手指发抖,指着钟晓峰,嘴唇哆嗦着,想骂,却一口气堵在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爸!爸您别生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钟小艾赶紧扔下拖鞋,过来给父亲拍背顺气,狠狠地瞪了钟晓峰一眼。
钟晓峰也有点慌了,嘟囔着:“我...我又没说错什么...”
就在这团混乱和压抑几乎要达到顶点的时刻,门铃突然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