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升说:“我喜欢法国人罗曼罗兰的一句话,人生是战斗的!我们生活在古楚国的大地上,古楚国的屈原的英雄之气尚在,把我人生的观念,引向战斗的方向!曾国藩说,兵者,毕竟归于豪杰一流!”
三个读初三的学生,一个上午,差不多挖了一亩多土。话说到投机处,李廷升说:“锐军,万庠,我们干脆休息一会,找个荫凉处,讨论我们热爱的事业吧。”
“好啊。”薛锐军说:“我们的母校校长,蒋公孝原先生,不止一次对我们说,少年勇,则国家威,令屑小不敢窥;少年锐,则国运兴,民族崛起势不可挡;少年强,则国泰盛,壮乎哉我巍巍中华!”
“廷升同学,锐军同学,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孙万庠说:“日本侵略者,随时准备侵略华北,乃至全中国。我伯父告诉我,黄埔军校武冈分校,正在招收学员,抗击日本侵略者,正好需要大批的有志气有军事本领的青年。干脆,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报考黄埔军校吧。”
“万庠同学,你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李廷升说:“我从小就有英雄主义的情结。大丈夫当立功边疆,以马革裹尸还葬耳!我又非常非常羡慕那个瞿去病,十八岁时率八百余人,孤军深入六百里大漠,斩杀匈奴二千余人;二十岁时,两次河西之战,杀敌十万,令匈奴人悲叹,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问题是,我们的年龄,都只有十四五岁,黄埔军校武冈分校,招不招收我们?”薛锐军说:“况且,我们还是初二的学生,要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初中毕业。”
李廷升,薛锐军,孙万痒走到苦楝树下边,李廷升对我大爷爷说:“咦,你们两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西阳塅里的枳壳大爷,你爷老倌认识我。”我大爷爷说:“我身边这个人,叫木贼,是我弟弟的外孙子。这家伙,胸无大志,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今天特意将他带到你们的身边来,让他耳濡目染,让他见识有志热血青年,长得什么样子。”
“枳壳大爷?我得叫您一声爷爷。”李廷升说:“春元中学的校长,蒋孝原先生,外号阿魏痞子,传说与您老人家,是结拜兄弟。”
“是的,是我高攀了。”我大爷爷说。
“您和剪秋师长的故事,我能背诵。”李廷升说:“蒋校长不止一次告诉我们同学,做人,就必须堂堂正正地做人,竖着生,站着活,立着死。”
薛锐军,孙万庠,朝我大爷爷行了个拱手礼。
孙万庠说:“大爷爷,我虽然敬佩剪秋师长湘江血战扯断肠子的英雄气节,但我非常难以理解,你们为什么要与国民党争天下?”
“可爱的孩子们,我告诉你们,在我们这个国度上,常凯申领导的政F,是一个由各路军阀不断争斗的官僚资本主义政F,并不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我们的国家,要国家威,国运兴,国泰盛,最根本的一点,就是千千万万的人民,必须先得站起来,而不是跪在烂泥里。”
“哎呀!我的老师,从未这样教育过我们。”孙万庠说:“大爷爷,晚辈受教了。”
薛锐军说:“大爷爷,你和你外孙子,听了我们说的话,不会有意见吧?”
“哪里还有什么意见?”我大爷爷说:“你们这样的有志青年,越多越好!有了你们,一个民族的脊梁,才会挺直!”
薛锐军说:“谢谢大爷爷的褒奖。”
“木贼,你见识到了三位哥哥,你有何感想?”
“大外公,我知道了,人活着,就必须出人头地。”
“木贼,你错了!一个人活着,不是个人的出人头地,你首先必须摆正位置,把国家和社会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我大爷爷说:“我真希望你,好好地向三位哥哥学习。”
木贼说:“我得好好地想想。”
这个时候,李廷升的父亲走过来,对我大爷爷说:“老叔,你和你外孙子,到我家里去,吃了中午饭再走。”
“大侄子,老话说,好树只要一面坡,好崽只要一个。”我大爷爷说:“你家儿子廷升,还有薛锐军,孙万痒两同学,当真是好儿郎,羡慕死我了。”
李廷升的父亲说:“大叔哎,你千万莫夸奖他们,多鞭策他们,才能进步。少年人,没有志向的话,将来一事无成。”
我大爷爷执意不肯去李廷升家里去吃中午饭。多两个人,多出两张嘴,不是多备两套碗筷的问题,乡下老百姓,租种地主家两亩地,交了这个税,那个捐,所剩无几,别人多吃你一口饭,家人就得少吃一口饭。
走到洪丰村,毛坪村,井湾屋场,我大爷爷问木贼:“你看别人家的少年郎,一心想着建功立业,报效祖国。木贼,你有打算呢?”
木贼说的话,像刚屙下来的热牛粪一样,四面光滑:“大外公,我晓得了,男儿当志在四方,出人头地。”
到了麻纱塘木贼家里,木贼的爷老子空青,和四五个男子汉,正忙着把一副小小的棺木从杂房里抬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堂客们,用一个芦苇花束的小扫把,扫掉棺木的灰尘。
见我大爷爷走来,空青说:“岳老子,你怎么来了?”
“你母亲不行吗?”我大爷爷问:“我把木贼给你送回来?”
木贼奔到奶奶的歇房里,掀开竖麻织的蚊帐,看到奶奶,眉闭眼合,像个死人一样。想着自己小时候,奶奶不晓得偷偷给了多少甘遮压榨出来的片糖,心里一时疼痛起来,开口叫道:“奶奶,奶奶,木贼回来了,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呀。”
老帽子十多年前,已瞎了一只眼睛。听到大孙子木贼的叫声,勉强睁开右眼。木贼只听得奶奶喉咙里有点响动,但奶奶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到。
木贼一看形势不妙,朝外面大喊:“爷老倌,爷老倌,不快点过来呀,奶奶不行了!”
我二姑爷空青,我二姑母银花,慌忙奔到老帽子的歇房里,空青将右耳朵,贴到老帽子的嘴边,仔细聆听老帽子的话。
忽然间,老帽子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爆响,之后,再没有动静。
空青说:“我娘老子去了。”
我二姑母银花,我表哥木贼,木贼十岁的弟弟,慌忙跪下。
所谓启身盘缠,就是纸钱,早已准备好。我二姑母银花,搬来一个冬天烧木炭的铁火盆,放在房子中间,关上门,开始烧起身盘缠。
大约烧了半个小时,才打开门。空青首先朝我大爷爷跪下,恭恭敬敬拜了一拜年。然后,朝在场所有的人,一一跪拜。
我二姑母银花问:“你妈妈,最后说了一句什么话?”
空青含着泪水说:“我娘老子,最担心的是木贼,她说,她后悔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把孙子木贼,当太子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