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碾过结了薄冰的青石板路,发出“咯吱”的闷响,像是不堪重负的老者在低声喘息。
柳清漪掀起车帘一角,指尖刚触到帘上绣着的缠枝莲纹样,便被窗外凛冽的寒风刺得缩了缩。
视线越过车前引路的家丁,只见官道两旁的枯树裹着白霜,枝桠上积着的残雪被风卷着,簌簌落在车辕上,转眼又融成一滩冰冷的水痕。
“母亲,还要走多久呀?”身侧的范白薇裹着件银狐领的藕荷色棉袄,小手攥着柳清漪的衣袖,鼻尖冻得通红。
她另一只手还抱着个暖手的铜炉,炉身刻着的小兔子纹样被体温焐得发烫,可小脸还是被车内未散尽的寒气浸得泛着白。
柳清漪伸手拢了拢她颈间的锦缎围巾,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垂,轻声道:“快了,再走两个时辰,就能看到临安城的城门了。”
她说话时,呵出的气息在车帘内侧凝了层薄霜,“你哥哥呢?又睡着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九岁的范京墨正歪在铺着厚褥子的座椅上,身上盖着件玄色织金的小斗篷。
他小脸埋在柔软的狐毛领里,呼吸匀净。
许是梦到了什么,他睫毛颤了颤,小眉头轻轻蹙起,又很快舒展开来。
“哥哥方才还说要吃张记的糖糕呢,结果没撑住,倒先睡了。”范白薇小声说着,伸手替哥哥掖了掖斗篷边角,动作里带着几分小大人的细致。
车队行得极慢,车夫每隔一段路便要勒住缰绳,下车敲敲车轮上凝结的冰壳。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雪,官道虽被往来行人踏开了一条路,可雪水夜里结冰,车轮稍不留意便会打滑。
柳清漪听着车外车夫与家丁低声交谈的声音,心里估算着归期:原是想着腊月中旬便能到临安,如今看来,怕是要赶在除夕前才能进家门了。
正思忖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清脆的铜铃响。
柳清漪微微挑眉,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正从对面缓缓行来,为首的是个身着藏青色圆领袍的男子,腰间系着玉带,头戴黑色幞头,看衣饰倒像是官府中人。
“夫人,是新知县的车队。”引路的家丁勒住马,翻身下马走到车旁,低声禀报,“方才在前头歇脚时听驿卒说,李大人卸任后,新知县周大人今日刚好到临安赴任。”
柳清漪对于李轩任期未到却被调职,心下虽有疑问,却并不在意。
她轻轻点头,目光落在那为首的周大人身上。
只见他约莫三十余岁,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几分温和,见柳清漪的车队停下,便主动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来。
他走路时步伐稳健,身上的藏青袍角扫过地上的残雪,却不显狼狈,反倒透着几分儒雅。
“在下周景明,新任临安知县。”周景明走到车旁,拱手行礼,声音温和,目光落在车帘后柳清漪的身影上,却并未有半分逾矩。
“看夫人车队带着孩童,想来是长途跋涉归乡。
这雪后路滑,在下车队人少,不如让夫人先行?”
柳清漪闻言,心中微动。
她原以为新任官员多会讲究排场,没想到这周景明竟如此体恤。
她轻轻颔首,隔着车帘回礼:“多谢周大人体谅。
民妇柳氏,携子女归乡,叨扰大人了。”
周景明闻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眼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柳夫人不必多礼。
这官道本是为百姓所设,夫人带着孩子,理当先行。”说罢,他转身吩咐身后的随从:“把路让开些,让柳夫人的车队先过。”
随从们应声退到路边,纷纷勒住马,给柳清漪的车队让出了一条通道。
柳清漪看着周景明站在寒风中,虽穿着厚袍,却仍能看出他身姿挺拔,待人接物间透着一股务实的沉稳。
她心中对这位新知县的印象又好了几分——看这模样,倒不像是只会摆架子的官员,许是个能为临安百姓做实事的。
车队缓缓驶过,柳清漪再次掀开车帘,见周景明仍站在路边,朝着车队的方向微微颔首。
她轻声吩咐家丁:“过了前面的驿站,让人给周大人送些暖炉和热茶去,天寒地冻的,别让大人冻着了。”
家丁应了声,催马跟上车队。
范白薇趴在车窗边,看着渐渐远去的周景明一行人,小声问:“母亲,那位周大人是好人吗?”
柳清漪摸摸她的头,眼中带着几分期许:“但愿他是个能让临安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官。”
两个时辰后,临安城的城门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城门上挂着的红灯笼已经有了几分年味,守城的兵士见是范府车队,便笑着放行。
“范夫人回来了?快些进城吧,再过几日便要过年了,城里都开始备年货了。”
柳清漪笑着道谢,车队缓缓驶入城中。
街上已经有了过年的热闹景象,小贩们推着小车叫卖着糖画、春联,孩子们穿着新衣在街边追逐打闹,偶尔有雪团落在地上,溅起细碎的雪沫。
范京墨被街上的热闹吵醒,揉着眼睛凑到车窗边,看到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立刻兴奋地拍手:“母亲!糖葫芦!”
柳清漪无奈又好笑,吩咐家丁停下马车。
她问了范清玥,被拒绝,这也在意料之中,清玥这孩子一向自律,对零嘴并不感兴趣。
她给范白薇、范京墨买了两串糖葫芦。
范白薇拿着糖葫芦,小口咬着,糖衣在嘴里化开,甜意顺着舌尖蔓延开来,驱散了一路的寒意,范京墨也吃的津津有味。
刚行至县衙附近,便听到一阵压抑的争执声。
柳清漪让车队停下,掀开车帘望去,只见县衙门口围了几个衙役,而李轩正站在台阶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