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厂长放心,货到库房,卸完货立马付款”。还有金香花那抹看似狡黠的淫笑,他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毛,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又像有二十五只老鼠,百爪挠心。
李晋宇则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瓢冰水,从头顶凉到了脚心。他年轻,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展销会上签合同的时候,还觉得这单生意谈得顺风顺水,现在只觉得后脖颈子直冒冷汗,黏糊糊的衬衫贴在背上,难受得要命。他不停地在心里祈祷,嘴里念念有词:
“没事的,肯定没事的,他们就是来晚了些吧……”
可那声音小得连自己都骗不过,心早就悬到了嗓子眼,他望着车窗外的暮色发呆。
车楼里的沉默被“咔嚓”一声脆响打破。王练州猛地踩下刹车,巨大的惯性让汪海枫和李晋宇往前一冲,差点撞到前面的挡风玻璃上。
车稳稳地停在了库房门口,引擎的轰鸣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三人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在车楼里回荡。“到了?”汪海枫的声音有点发紧,他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打了个趔趄。
李晋宇也顾不上别的,紧随其后跳下车,两人几乎是小跑着冲到库房大门前。借着昏黄的路灯下,那把大号的铁锁还牢牢地锁在门鼻子上,乌黑发亮,像个尽职尽责的铁将军,一动不动地悬挂在那里,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杞人忧天。
“锁……锁还在!没事!牢牢地锁着呢。”李晋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汪海枫凑近了,伸手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王练州也下了车,站在他们身后,看着那把铁锁,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了一些。
三人环顾四周瞧了瞧,库房周围空荡荡的,除了风吹过墙角杂草发出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动静。夜色沉沉,连只野猫都看不到,只有旁边的小卖部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像是黑夜里的一只独眼猫头鹰,透着点烟火气,却又显得格外寂寥。
“到小卖部去问问,看见他们来没来?”李晋宇提议,声音里还有点忐忑和后怕。
“嗯嗯!你快去问问大姐,看到李发财和金香花给咱送钱来了没?”汪海枫点头吩咐小李道。他也觉得不踏实,心里直发毛。
李晋宇立刻小跑着冲进了小卖部,小卖部里弥漫着一股酱油、醋和各种零食混合的味道。那个中年妇女正坐在柜台后嗑瓜子,看着电视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曲。
“大姐!大姐您好?”李晋宇跑得有点急,喘着粗气问道:
“您看见有人来库房找我们了吗?一男一女两个人或是一个男的姚经理。”
那妇女抬起头,满脸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像是看什么可疑人物。她慢悠悠地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有点爱搭不理地说:
“没看见有人来,男的女的都没有,连个人影都没见。再说了,你也没拿钱雇我看着呀?我哪知道谁来找你门呀?”
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像是被打扰了看电视的兴致。李晋宇被噎了一下,正想再说点什么,汪海枫也走进了屋内。他脸上堆起一丝苦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客气道:
“大姐!是这样,我们想问问,就是那个叫李发财和金香花的,一男一女,您认识吗?他俩说这旁边的库房是他们公司的库房,是吗?”
那女人听了,白了汪海枫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两个大傻子。她摇了摇头,干脆地回答:
“不认识!不知道!这两间房啊,原来是卖五金材料的门脸房,半年前就关门了,一直空着。”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道:
“后面还有一个大院呢,房间里有个后门,直通后院,人能走,卸货出入也中。”
“啥?啥玩意儿?还有后门?能出入?”汪海枫震惊的嚷道,像是被人用棍子敲了一下脑袋,眼睛猛地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又继续说道:
“我的妈呀!我怎么没看出来呢?”他再也顾不上别的,一把拉着旁边的李晋宇,就往外跑,脚步都有些踉跄。
李晋宇也被“后门”两个字惊得心里一沉,跟着汪海枫慌慌张张地冲到库房门口。汪厂长哆哆嗦嗦地掏出那串还带着他手心汗湿的钥匙,好几次都插不进锁孔里,好不容易才对准,“咔哒”一声,锁被打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库房大门。
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借着从街边的路灯透过来的微弱灯光,汪海枫和随后跟进来的李晋宇,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愣愣地僵在了那里。王师傅从门口墙壁上摸到了电灯开关,“咔哒”一声,房顶吊着的灯泡突然亮了起来。
在灯光的照耀下,原本应该整整齐齐码放在库房里的五百箱仿革凉鞋,一双都不见了!空荡荡的库房里,只剩下地面上几处浅浅的印痕,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堆放过货物。那些箱子,那些他们辛辛苦苦从厂里运过来,还指望能卖个好价钱的凉鞋,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汪海枫僵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库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他下意识地往库房深处走了几步,目光扫过后墙,果然,在一个极其不显眼的墙角处,有一个简陋的木门,被那个破旧的铁皮文件柜死死地挡着。那个铁皮柜看着笨重,估计轻轻一推就能挪开,不仔细看,谁能想到这里还藏着一个后门呢?
“完了……完了……”汪海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他双手抱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流不出眼泪,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喃喃地说:
“这凉鞋……这凉鞋是从后门被偷偷运走的……我们……我们真的是上当受骗啦……这!这真是怕啥来啥呀……”
李晋宇也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像一尊石像,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跟进房间后,呆若木鸡,眼神空洞,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回过神,赶紧上前把汪海枫扶了起来,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尖利的叫喊道:
“他们……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去展销会上行骗,眼睁睁的……眼睁睁的把一车凉鞋给骗走了?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还美其名曰:货到付款,货到付款……真他妈无耻,在咱们眼皮底下,就明目张胆的行骗!”汪海枫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怒气的大吼道。
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把抓住李晋宇的胳膊,用力地摇晃着,继续狂吼:
“货给送到了,这不是明抢吗?胆大包天!太胆大包天了!我们……我们赶紧报警吧!小李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报警报警!”
李晋宇被他晃得一个激灵,像是从梦中惊醒。也赶紧地说道:
“对对!报警!报警!赶紧报警!”
他连连点头,转身就往外跑,因为着急,脚步都有些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他又一次冲进了小卖部,也顾不上跟那妇女打招呼,抓起柜台上的电话,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按对了110报警电话号码,电话通了,里面顿时传来了一个女声说道:
“这里是110报警服务台,请问您有何事?”
李晋宇紧紧抓着话筒,大声的呼喊道:
“喂?110警察吗?报警!我要报警!我们被人骗了!”
“稍等!请问你们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被何人被骗了呀?”话筒里传来了女声的提问。
李晋宇声音里因为激动而带着嘶哑,声嘶力竭地对话筒喊道:
“就在今天下午,在长垣县城外老街道门脸商品库房,附近还有一家小卖部,就是那个……那个半年以前卖五金材料的门脸房这个地方。被一男一女两个人,骗走了一万双仿革凉鞋!嗯嗯!男的叫姚发财、女的叫金香花。你们赶紧来!快来现场勘查破案啊!”
挂了电话,李晋宇的手还在颤抖。小卖部的妇女,被他的报警电话给弄懵了,愣愣地看着李晋宇,嗑瓜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电话费也不顾的要了,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夜色更浓了,库房里的黑暗仿佛要溢出来,将这三个被骗得晕头转向的人彻底吞噬。
窗外的天色已经擦黑,库房门缝里漏出的灯光被风刮得摇摇晃晃,映着汪海枫、李晋宇和王练州三张焦灼的脸。他们在门前那片凹凸不平的空地上来来回回地踱步,皮鞋底碾过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替他们心里的慌乱打着节拍。
汪海枫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西装裤膝盖处的褶皱,那里已经被他捏出了几道深深的沟。他每隔几秒就抬头望向路口,脖子像生了锈的合页,转一下都带着僵硬的酸意。他焦急地自语道:
“这都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这里的警察出警速度也太慢了吧?还没到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埋怨和期盼,心里暗想:“一万双凉鞋啊,价值近十万元,那是厂里工人们的血汗钱啊。曹厂长把这事交我手上时,眼里的信任目光,我到现在都记得。”
李晋宇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抓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年轻的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稚气,此刻却爬满了懊悔,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对着汪厂长责怪自己说:
“汪厂长!这都怪我,当时那个姓姚的说得天花乱坠,我就应该多留几个心眼。唉!这真是防不胜防啊!怕出岔子,怕出岔子,结果还是出了岔子。”
司机师傅王练州,靠在东风二汽的驾驶座上,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着方向盘的皮质套子。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此刻却重重叹了口气道:
“唉!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警察来了再说,他们总会有办法破案的。”
他话虽这么说,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黑暗,像是要在那里看出条路来。
就在这时,两道刺眼的光柱划破夜色,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警笛声,两辆警车像两道闪电般冲了过来。车还没停稳,汪海枫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差点被路边的砖头绊倒。李晋宇也猛地站起身,膝盖因为蹲得太久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