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峰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回答说:
“您忘了?下午您喝醉了。后来,他让我和赵厂长陪他喝酒,还拿了五万元功德金,还有五瓶茅台、五条烟,说是做法事用的祭品,打车去了塑料厂,又说五点前回来接您去塑料厂做法事,可现在都过五点半了,人还没回来呢!”
曹厂长的脑子“嗡”的一声,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盯着王曾峰,声音发颤,惊诧不已地追问道:
“你说啥?五万元?还有茅台和烟?”
他猛地想起下午的事,哈德麦利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还有自己当时被灌得晕晕乎乎,竟然真的让赵厂长把钱给了他。
“是啊!”王曾峰点头,继续解释说:
“我左等右等不见人影,怕出啥事,就把您喊醒了。”
曹厂长心里一沉,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强装镇定,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凉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心里的慌乱。他故作镇定地说:
“能出啥事啊?”
他放下杯子,声音硬邦邦,瓮声瓮气地说着,然后又对王曾峰说:
“走!咱俩打车去塑料厂看看,说不定人家已经开始做法事了吧?”
王曾峰看着曹厂长紧绷的脸,知道他心里也慌了神儿,但还是点了点头。两人匆匆走出饭店,拦了一辆出租车,往塑料厂的方向驶去。车窗外的暮色越来越浓,曹厂长靠在椅背上,双手紧紧攥着拳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可别出岔子,那五万元可是厂里的流动资金啊!
出租车很快驶到了塑料厂门口,曹厂长和王曾峰下了车,远远就看见厂区东南角亮着一盏昏黄的电灯,四面彩旗在风里飘着。
“那就是步云台!”王曾峰指着远处的台子,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
曹厂长眯着眼睛看去,心里更慌了——台子是搭好了,台上却是空空如也,可哈德麦利在哪呢?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里的不安,迈步往台子方向走去,边走边说:
“走!过去看看。”
暮色里,步云台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彩旗“哗啦啦”地响着,像是在嘲笑着这场荒唐的闹剧。曹厂长和王曾峰一步步走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们不知道,这场所谓的“法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塑料厂的院子里却热闹得反常。临时搭起的做法事的“步云台”用彩布裹着边角,风一吹就簌簌响,像谁在暗处偷笑。曹厂长背着手在台边转了三圈,眼角的皱纹拧成了疙瘩——约定好的“大师”哈德麦利,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人呢?”他喉结滚了滚,满脸狐疑,纳闷的自言自语道,声音比平时尖了些。台上台下的工人都低着头,没人敢接话。
曹厂长猛地转身,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的响,三步并作两步往办公大楼冲去。王曾峰攥着口袋里皱巴巴的烟盒,小跑着跟在后头,衬衫后背早被汗浸出了一片深色。
曹厂长办公室的门,被他“砰”地推开,曹厂长一看室内空无一人,刚要喊,隔壁的赵厂长和刘宇浩就撞了进来。俩人手里还拿着没喝完的水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晃出了几滴,异口同声地问:
“曹厂长!台子搭好了,哈德麦利啥时候做法事啊?”
这话像根针,一下扎在了曹厂长的火线上。他瞪大了眼睛,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反过来大声质问道:
“你俩问我?我还想问你们俩呢!看见哈德麦利了吗?他把祭品放哪儿了?”
站在角落的山娃猛地抬头,眼里满是疑惑,惊愕地追问:
“祭品?啥祭品啊?”
王曾峰赶紧往前凑了两步,眉头拧成了川字,回答说:
“哈德麦利说做法事得用五瓶茅台、五条烟当祭品。我专门装在两个大红包塑料袋里,给他拦了辆出租车,他说五点前先把祭品送到厂里。然后,再去接曹厂长过来。你们俩真没看着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山娃和刘宇浩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里都带了点慌乱。
刘宇浩把水杯往桌上一放,转身就往楼下跑,楼道里的脚步声又急又乱。没一会儿功夫,他脸色煞白地冲了回来,声音发颤的嚷嚷说:
“坏了坏了!赶紧报警吧!门卫说压根没见着出租车进来,更没见过穿僧袍的和尚!我们……我们上当了!那哈德麦利准是个骗子!”
办公室里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曹厂长身上,他僵在原地,两眼瞪得溜圆,瞳孔里满是不敢置信,嘴张了几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窗外的风刮得更紧了,彩旗被风刮得“哗啦啦”的声音,透过窗户传了进来,像是在嘲讽这场荒唐的闹剧。
过了好一会儿,曹厂长才缓缓地眯起眼睛,双手抱住头,指节都泛了白。他喃喃自语、又像是对大家说:
“先别报警……我们真的是挨骗了。唉……”一声长叹里,满是懊悔和无奈。
他抬起头,从抽屉里摸出一根大黑杆雪茄,打火机打了三次才打着。点着火,狠吸一口,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呛得王曾峰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曹厂长盯着山娃,声音沉得像铁疙瘩一样说:
“先别声张,也别扩大范围,就咱们屋里这几个人知道。这事……太寒碜,太丢人了!”
他说着,眼圈里都泛了红。山娃轻轻点了点头,眼眶里也有点湿润。曹厂长又转向刘宇浩,语气里带着疲惫,蹙着双眸,吩咐说:
“宇浩!快去!你下楼把那台子拆了吧。有人要问,你就说法事活动取消了。这事你可得保密,别到处瞎嚷嚷,丢死人了!”
“嗯嗯!好的!我不会瞎说的!”刘宇浩赶紧答应,转身就往门外走,脚步比来时还急切。
山娃看着曹厂长佝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轻声安慰说:
“厂长!就当花钱买教训了,别太自责,身体要紧。”
“教训?我们的教训还少吗?”曹厂长猛吸了一口大黑杆雪茄,烟蒂上的火星亮了一下,又感叹地说:
“这骗子真可恨,防不胜防啊!”
他说着,眼里像是要冒火,可语气里却满是无奈。山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对曹厂长提醒说:
“要不……咱们秘密找杨卉菊她爸爸说说?让公安局备个案。万一有线索,能追回损失不是更好?”
曹厂长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
“也行!不过,我可没脸去公安局说,太丢人了。你私下里跟杨卉菊她爸汇报一下吧。我看啊,多半是凶多吉少。他肯定带着钱和祭品坐火车去北京了,到了北京,茫茫人海,哪儿去找啊?就连‘哈德麦利’这名字,都不一定是真的。”
他说着,指了指沙发,让山娃和王曾峰坐下。又看向王曾峰,语气软了些,表态说:
“王老弟,你放心,你的饭费、烟酒钱,该多少是多少,都记上账,等咱们结账了一起算在饭费里,不能让你个人吃亏。”
王曾峰赶紧摆手,强挤出一个笑容,回答说:
“曹大哥!饭费该咋算咋算,烟酒就按购进价结账,我不加价。好歹没骗走多少东西,钱也不算多,您就别往心里去了,阿弥陀佛!嘿嘿嘿!”那嘿嘿地笑声里,满是勉强。
后来,山娃果然找了杨卉菊的父亲,悄悄报了案。可就像之前河南长垣县的凉鞋被骗案一样,这案子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了音讯……
从此以后,塑料厂的院子里,再也没人提过,那场没做成的“法事”,永远成了人们不知道的一个谜。只有偶尔被风吹起、大门楼上彩旗“哗啦啦”声响的时候,还在诉说着这场荒唐的骗局。
1991年的国庆节,秋阳把华北兴隆县山城晒得暖融融的。山城杨柳树的叶子还没褪尽绿色,风一吹就簌簌落下黄叶,像撒了一地碎金。
山娃心里还残留着,曹厂长被哈德麦利挨骗的阴影。在晚上下班骑车刚回到一小的大门口时,就看见马路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晃了过来,他赶忙下车一看——是二弟小生,他比以前瘦了些,肩背却挺得更直,肩膀扛着行李,手里拎着物品。看见了山娃,大声喊道:
“大哥!”
小生的声音裹着风撞过来,他把行李物品往地上一撂,就攥住了山娃的胳膊。山娃跳下了自行车,支好车梯子,热情地拥抱着二弟小生,拍着他的肩膀,激动的问:
“小生!啥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说一声。”
“刚刚下了火车,又坐公交车过来的,想给你个惊喜。”小生一边回答,一边把行李物品、放在了大哥骑的自行车后稍架上,山娃赶忙放下车梯子,推着自行车往家走,二弟小生扶着行李物品,紧随其后。
兄弟俩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回到了红光家属院的小院里,山娃又支起了车梯子,小生赶忙把行李物品拿了下来。
就在这时,院内的小平房里,传来细碎的响动,是母亲扶着门框走了出来。她头发比上次见时白了些,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药味,但眼神却模模糊糊的还亮着——是精神病药物压下了混沌,让她认得出来,眼前站着的是二儿子小生。
“小生……是你吗?……”母亲的手抖着,摸上小生的脸,眼泪就砸在了他手背上。那泪是热的,烫得小生鼻子发酸,他赶紧攥住母亲的手,声音发哑,带着哽咽地、回答又问道:
“妈!是我放假回来了,您身子还好吗?”
母亲没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呜呜的哭了起来,眼泪却越流越多,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牵挂都哭出来,小生抱着母亲,热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山娃在旁边也噙满了泪水,一边拿起了二弟的行李物品,一边赶紧把二弟往屋里让,小声说道:
“快进屋说,你嫂子做饭让她多加俩菜,咱哥俩好好喝两盅。”
进屋后,山娃把行李物品放在沙发上,让二弟坐在饭桌旁的椅子上,他又忙着给小生沏了一杯茶水,放在饭桌上。
这时,山娃的妻子荣荣正在厨房里做菜,听到了客厅里的动静,身上系着围裙,就从厨房走出来,惊讶地看见了小生,打着招呼说:
“你咋突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