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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

你拉开纸门。

维持孵蛋状的小一听到动静跳起来,跑到你身边,挥舞着翅膀,整只鸟的精神非常昂扬向上。

它看看你,又看看那封被包好的信,黑溜溜的眼睛里充满期待。

你没忍住,坐下来之后戳了戳小一的脑袋。

“你真的……很喜欢缘一啊!”

小一借着你伸出去的手指蹭脑袋,一边蹭一边快活地点头:“……”

你继续问它:“怎么会和缘一关系这么好?”

小一张了张嘴,又划拉了一下爪子,它当然什么也说不出:“……”

你从没觉得小一无法说话是个问题。

正如你选择它的时候就明白,其他剑士需要会说话的鎹鸦,因为他们大部分人都不通文字,只能靠【说】与【听】来传递情报。

你识字,成为柱之后多是直接受到主公的传唤,所以,只要有信件交流,高大又英武的小一绝对是足够了。

可是现在,看着小一徒劳地张着嘴,却无法成功传达那份心情,你胸中突然又涌现起之前的那股爆裂的愤怒。

——没用的家伙!

你在心中唾骂道。

如果是缘一……你知道的,缘一其实很受小动物的喜欢,大概是那家伙不爱动弹,有种明明是动物、却像是植物的纯然质朴感,小时候你们在清水寺周边的山林中行走,他就总容易招惹那些麻烦的飞鸟走兽。

小一喜欢缘一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是缘一,缘一就一定能明白小一的意思。

所以,小一会将缘一的愿望作为自己的愿望,过来催促你——因为是缘一啊,他就是这样,可以轻易做到你做不到的事,达成你连想也无法想象的目标……

因为是缘一。

小一划拉着爪子,一直将那封信往你面前推。

你却丝毫不着急,而是懒洋洋的,继续问它一些不着调的问题:

“写信的时候,你在缘一身边?”

点头。

“他心情怎么样?”

犹豫一下,摇头。

“他不高兴?”

点头。

“有多不高兴?”

挥舞翅膀化作大圆,示意“非常多”。

你顿了一下,继续问道:

“他没有懈怠工作吧?”

歪头,不解。

“除鬼的工作。”

摇头。

“……”

这是懈怠、还是没有懈怠的意思呢?

你懒得追问了。

你戳戳小一:

“他写了些什么东西?”

摇头。

“你不知道?”

犹豫,点头。

不过是一封信件而已,你却显得格外优柔寡断起来:

“说不定是一些难听的、骂我的话,当面说不出来,就写在信件里骂我,如果是这样的信,为什么还要看呢?”

小一划拉信件,推向你面前。

“……”

看着坚持不懈的小一,你无法再说下去了。

你还是,没有办法打开这封信,看看里头缘一写了些什么。

按照你对缘一的了解,应该是些道歉的话,这个厚度,那就是一箩筐一箩筐道歉的话,用又臭又长的各种句子表达出同样的心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抱歉”、“请原谅我”、“和我见面吧”这一类的事。

啊——多么无聊的信件!简直就是浪费纸墨!

你扶住额头。

只要想想那样的文字,你的脑袋就开始痛了。

缘一会明白吗?

他其实没有错。

他什么错也没有。

可要是说你有错,请饶了你吧,你只是想要任性一次而已——不仅仅是缘一啊!你也是,只剩下一年的寿命,在这生命的最后的最后,你只想要任性这一次而已。

讨厌弟弟而已,难不成是多么了不起的罪责吗?

这世界上,一定会有这样的两人,别的都没有问题,只是不适合与对方见面。

虽然是从一个母亲的肚子里生出来,分娩之前也曾经紧紧相靠十个月的时间,可十个月就是最多了,你早该意识到这一点,却在出生之后的这些岁月里,拘泥于“哥哥”的身份,活成这样碌碌无为、什么也不是的蠢样!

你只是想要任性一次而已。

缘一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他与你就是这样的关系,如果互相靠近,一定会有一方难以忍耐。

你已经忍耐太久了!

如果强求下去,双方都不会获得幸福。

所以,不要再见面了。

也不要再有联系。

知道对方在这世上某个地方过着还不错的生活,也或者快要死去——那就死去好了,缘一从未将他的生命托付于你,你却还自顾自摆出兄长的派头想要负责他的全部,未免引人发笑。

你不想……再作为一个丑角,出现在继国缘一的人生中了。

他有他的路要走,你有你的路要走。

你已经知道的事情,缘一为什么不懂呢?

你对此非常苦恼。

更何况——

你摸摸自己的下颚。

缘一要是见到你这副样子,只是想想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就感到加倍的苦恼。

母亲啊母亲,为何,要将缘一作为你的兄弟生出来呢?

为何要在父亲下手的时候护住他呢?

为何,要将他教养成这副不通人事、天真烂漫的蠢笨模样呢?

母亲一定不是一位称职的母亲!

父亲啊父亲,为何,要将缘一选做忌子呢?

为何不当机立断将你摔死在襁褓之中呢?

为何,将那副碎裂的、丑陋的、充满恶心气味的武士的躯壳,完美穿戴在你身上呢?

愚蠢的父亲,与愚蠢的母亲,你们一定是天生一对吧!

你想着这些东西,在心中自娱自乐起来,面上竟然露出一些笑意。

你拂开面前不断扑腾的小一,从房间里走出,找店家要来笔墨。

你在矮桌上放好白纸、毛笔、墨水的时候,小一就在附近的榻榻米上踱步,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

你将砚台作为镇纸,蘸了蘸墨水,毫不犹豫地在纸上落笔:

“你自由了,缘一。”

“我没有怪你。”

“别来找我了,我很讨厌你。”

未干的墨水在洁白的纸张上形成文字,液态的表面反射着矮桌上的阳光,显得这三行黑黢黢的字如同阳光的凝结,闪闪发光。

你看着这三行字,对自己表现出的书法水平非常满意。

大概是天时地利人和,你甚至觉得这三行字放大了可以装裱在书房里,完全是超水平发挥!

等墨水干透,你将信纸翻转过来,在空白的正中端正地写上【继国岩胜】几个大字。

相比之前的字,这几个字完全是强差人意。

但因为正面的字太漂亮,你决定就这样发出去好了。

在小一的目光下,你拿来包着缘一信件的包裹,拿出里面的信件——真是鼓鼓囊囊的好厚一封信件,你将自己刚刚写好的回信包上去,于是,你的回信就成为信件最外面鼓鼓囊囊局促的那一张,纸面凸出来,又被你用掌面往里头勉强压了压。

手拿开的时候,纸张边角就有些隐约发皱了。

你将厚厚的信件放进包袱里,将包袱的四个角拉到中间系好,之后将包袱推到小一面前:

“交给缘一吧,这就是他所期待的回信。”